为什么Duang写不出来?

2015年03月16日10:46   文化专栏  作者:大象公会  

【编者按】Duang duang duang!Duang好用却不好写。为什么duang写不出?这可不是偶然因素造成的。

文/郑子宁

  Duang首现于恶搞版成龙洗发水广告,创作者将庞麦郎《我的滑板鞋》与被工商部门打假的洗发水广告剪辑为《我的洗发水》,并配上了duang。随后这个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蹿红。

  但这个duang却给人带来一个大烦恼——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合适的汉字可以用来写这个音。虽然一些有心人做了尝试,譬如有人试图把duang解作“多党”合音,也有人把duang写成了上“成”下“龙”的形式。不过此类诠释很难获得大众认同,所以至今duang还是只有拼音形式流传。

题图题图

  为什么duang用汉字写不出,只得求助拼音呢?

  当然是因为汉语(普通话)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字读duang音,事实上这个音节在普通话中根本就不存在,自然写不出。

  汉语存在严重的同音字现象,同时又有大量音节被白白“浪费”,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音节在汉语中不存在,一般可能有几种情况:

  一种情况就是汉语里头没这个音,所以音节根本没有存在的基础。譬如英语中z的发音,在普通话里缺失,所以就连字母z很多中国人也读得不算准,往往以拼音z代替。

  这种解释对duang是无效的——d和uang都是汉语中司空见惯的声母和韵母,都是普通话中存在的语音,只是当他们组合到了一起时,才成为不存在的音节。

  如果注意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duang远远不是汉语中仅有的不存在音节。拼得出来却根本不存在的音节多得简直不甚枚举,如báng、dén、kī、hō、puáng、tǖ、chēi等等。事实上,普通话有22个声母39个韵母4个声调(根据处理方式不同会有小的偏差),若用简单连乘可排列出3432种可能的音节,但实际中所使用的不过1300余个,尚且不到可能数值的一半。即类似duang这样声母韵母都存在但整个音节不存在的情况非但不罕见,甚至可被视为汉语语音系统的主流,真正存在的音节反倒是少数。

  Duang这类音节不出现是否是因为发音机理的因素呢?

  其实不然,Duang这样的音节虽然不能出现于普通话的语音系统当中,但是在英语中则是允许出现的,譬如英文twang一词和duang就相当接近。也并非中国人就是不爱用duang——如果把视角暂时从普通话放大到全体汉语,则海南话中“双”读音即为duang,老南京话“短”也音duang。

  也就是说,duang音在普通话中不存在,并不是因为这个音本身有多难发,而是普通话的语音系统里面并不允许这种组合。即普通话的语音组合法里d和uang的组合是非法的。

  那么,在一个特定的语言中,决定一个音节是否符合语音组合法,到底是随机的还是有规律的呢?

  决定一个音节是否符合语音组合法,并非完全随机,而是跟语言历史上的演变历程息息相关。下面举几个普通话中语音组合法的例子。

  Duang这个音节不存在,可是有很深的原因的。

  在上古时代,汉语只允许-u-在g、k、h等舌根音后出现,其他声母后都不能跟-u-介音。普通话其他声母后带-u-介音的音节多是后世由于种种原因增生而来。如“端”(duān)中的uān实际上来自上古的on,“庄”(zhuāng)在近古时代以前并没有u,后来受到卷舌声母的影响才有了u。

  但就duang而言,一方面d并没有增生u的能力,另一方面上古汉语的ong在普通话中读ong,和on的命运迥然不同,并没有变成uang。如此一来duang音实际上没有了合适的来源,自然就不存在了。同样道理,和d情况相近的tuang、nuang、luang、zuang、cuang、suang也都统统不存在。

  熟悉旧译名的读者可能对北京Peking和青岛Tsingtao颇为熟悉。至今北京大学英文校名仍沿用Peking University,而青岛啤酒商标也有个大大的Tsingtao。这可不是因为老外不谙汉语听岔了音,而是由于在近古时代,官话中在i、ü前的z、c、s和g、k、h均颚化为j、q、x。

  颚化后,两组声母就此混淆,例如“将”、“姜”本分别读为ziāng和giāng,现混为同音的jiāng,也形成了两条新的语音组合法,即z、c和g、k、h声母后不能跟i、ü开头的韵母组合(汉语拼音zi、ci、si中的i并不是真正的i),这就是所谓尖团合流。

  这个音变对语音组合法的影响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当下不少中国人发英语字母Q的读音都成了问题。不少人根本发不出不合语音组合法的kiu,只能以“抠抠”之类的音代替。

  不过,也有能人能够突破这个这条规律——至今,在保守的戏曲音如京剧的韵白音中,“将”、“姜”尚能以ziāng、jiāng的形式区分。几年前红火一时的流行歌曲《One Night in 北京》中,歌手很敏感地抓住了普通话和京剧音的这点区别,把“想”正确地唱成了siǎng,“情”唱成cíng,可惜终归没能完善地提炼出读音规则,结果矫枉过正,连“京“都成了zīng,变成了姑娘发嗲用的所谓“女国音”了。

  喜欢翻字典的读者大概会留意到普通话中几乎不存在b、d、g、z、j开头,-n、–ng结尾,声调为第二声(阳平)的音节。不信试想下有没有字读bíng?déng?gén?zún?juán?(“咱”、“甭”的问题见下文)。

  这也和汉语语音演变有关。今天的阳平声调大多数字来自古代的浊音字。上中古汉语的浊音声母在现代汉语大部分方言中已经清化,其表现形式各不相同。在普通话中,古代浊音声母逢平声则使声调分化为阳平,自身清化为送气清音,即汉语拼音中的p、t、k、c、q等声母。这样b、d、g、z、j等声母逢阳平声时就自然而然都是空位了。但是后来普通话中中古汉语浊音声母入声字也派入阳平,由于入声属于仄声,普通话中清化为不送气的b、d、g、z、j等声母,如“白”(bái)、“集”(jí)等字古时皆为入声,因此这些空位在很大程度上被填补。只有-n、–ng为韵尾的韵母不可能来自入声,因此这些音节也就只能虚位以待了。

  各个语言中语音组合法的限制千差万别。汉语普通话是一种限制较多,组合较少的语言。普通话不存在sp-、st-、sk-这类两个辅音凑一起开头的音节,在韵尾方面普通话不算儿化的话只有-n、–ng两个韵尾,相比而言,英语的韵尾就丰富多了,除了-h外其他辅音都可用来收尾。因此,英语中就出现了script、twelfths这样结构极为复杂的音节。当然,还有比普通话语音组合法更加死板的语言,如夏威夷语,只有辅音加元音的开音节形式,pan、pang、hin之类的音节统统违反语音组合法。

  英文tin作为单位在汉语中翻译为“听”。为什么一定要用ing而不是和原文更接近的in呢?

  仍然是语音组合法在作怪。普通话中t、d声母不能和in组合。这是由于古时候和in组合的t、d都被i带着卷舌了,tin、din成了zhen、chen。又没有其他音节变过来补位,因此就出现了tin无字可用,被迫用“听”的怪象了。

  自然,符合语音组合法的音节也未必就一定能正好有个字,如zěi是一个理论上完全合乎普通话语音组合法的音节,但是这个音节并没有字。

  不过,虽然语音配合法在一般情况下相当严密,但也不是全无漏洞。有一些音节仍然能突破语音配合法的束缚,变不可能为可能。

  拟声词往往可以突破一种语言原有的语音限制,只是这种新的口语音有时候很难记录下来罢了。如表示巴掌扇到皮肉的pià,就突破了普通话的语音组合法。而duang本质而言也是个类似的拟声词,在口语中已经出现,但在相对封闭的汉字系统中没有出现与之相配的新字。

  尽管如此,成功进入书面语的拟声也不是完全没有。“啧啧”是常用来表示咂嘴声的字,虽然名义上有个字典上的读音zé,实际上恐怕没人真在拟声时说个字正腔圆的 “则”。就这样,咂嘴声幸运地拥有了汉字写法。

  相对来说,较为开放的拼音文字系统记录下的超出常规语音组合法的拟声词就更多了。同样的咂嘴声,在英语中写作tsk;表示猪哼哼的oink;长舒一口气的whew,实际上也都是不被英语的语音组合法允许的音节,打破了语音组合法的规律。

  此外,借词有时候也可以打破一种语言的语音组合法定律。如英语sphere借自希腊语,英语本来并不允许sf-开头的组合,但是希腊借词突破了这条语音组合法规律。粤语在借入了英语的pump后也多了个bam1(泵)的音节,突破了广州粤语本有的b、p、m、f声母后不能跟韵尾为-m的韵母的定律。

  最后,两字合音有时候也能创出一些违背语音结合法的音节。普通话里有个“不用”的合音“甭”(béng),就突破了b声母阳平声调没有-ng韵尾音节的规律。而很多吴语都有“不要”的合音,写作“覅”,读音往往超出当地方言常规。普通话从吴语中引入了个“覅”,竟也多了个本不存在的fiào音。

网友自创Duang网友自创Duang

  未来如果duang流行的时间足够久、范围足够广,人们也未必不会最终创造出一个社会人口的字来表示这个音。譬如陕西名吃biáng biáng面,就有了专门为之创制,并在社会上广泛流行的一个笔画数高达六七十,根本没有字库收录的字。为了方便记忆甚至还有“一点戳上天,黄河两头弯。八字大张口,言官朝上走。你一扭,我一扭,一下扭了六点六。左一长,右一长,中间夹了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拴钩搭挂麻糖。推着车车走咸阳。”的顺口溜。这样看来,duang的上“成”下“龙”写法的用户友好度可是要高得多了。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Duang 语音 写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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