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终究成为一趟短暂的旅行

2015年03月16日11:51   文化专栏  作者:魏小河  

  2015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过年将从生活中消失一段时间,我们都要重新面对生活,而那一段短暂旅程,是一再地对记忆的纠正和误解。记忆到此为止。

资料图片资料图片 侯孝贤导演作品《恋恋风尘》电影剧照

文/新浪专栏 文化谭 魏小河

  2015年2月14日,放假的第一天,购物、理发、收拾行李。

  15日,天阴,匆匆赶到机场坐上飞机是下午5点,天将黑了。看《模仿游戏》,看何伟的《奇石》,看窗外余晖下灰黑色的云。我喜欢旅途中乘坐交通工具的时刻,因为它不停靠,所以不结束,你可以长时间处于既不在此地也不在彼处的状态,你是消失的,自由的。

  到达南昌时天彻底黑了,冷风吹到脸上并未有熟悉的感觉,直到上了巴士,听到一车南昌话噼里啪啦的爆炸,我才确定,我到了。我在南昌呆了四年,不会说南昌话,但大致能听懂,这是一种鼓励人们喊出声的语言,在马路上你总能看到人们热烈的吵架,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聊天。

  南昌像被哥斯拉侵袭过一般处处是坑,树少了,工地多了,像是一只出鞘的蝉,身子还卡在一半。

  四年,这个城市里有许多带不走的记忆。走到中山路,我想起曾经住在附近不远的樟树下巷,那是我第一份工作时住的地方,街口有一家特好吃的水煮店;走过八一公园,我想起高三时和同学逃火车票从县城来到南昌,就在这条巷子的网吧里通宵;走到人群中,我想起很多次走在这条街上,开心、失落、愤怒、悲伤。建筑老了,旧了,人都散了,这就是时间。

  南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离南昌一小时车程的永修县。秦汉时期,它叫海昏郡,我曾在一两篇小说里用了这个名字,甚至设想写一本《海昏镇故事集》,嗯哼,仍在设想。

  实际上,永修县也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离永修县城半小时车程的某个开发区的路边,这条路叫十里大道,大道的两旁是各种工厂,它们大致修建于2003年,这之前,这条路的两旁是另一些工厂,它们大多国营,在90年代陆续倒闭。2000年后,政府重新引入投资,工厂又开了起来,不过基本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倒闭了一家,又开了一家。我的家就在这些工厂中间,是第一代开发区中某个工厂的员工宿舍楼。

  桑格格写过她的小时候,那是巨大国营工厂的厂区,从出生到养老,一切设施俱全。我们这里不一样,小而分散,只有四栋窄窄的宿舍楼建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住,工厂倒闭后,工人们出外打工,孩子们被送往亲戚家,我也是在这一波浪潮里来到燕山。

  我是那一群孩子中的一个,二年级开始,我与外婆外公生活在一起。这是离十里大道又一小时车程的村庄,叫南关头。我的外公外婆60年代从安徽逃难至此,做了几十年的林场工人,伐木,植树,拉扯孩子长大。当孩子们独立成家后,我作为下一代的下一代被送回他们手上,这里是我童年的天堂。

  现在让我们回到十里大道。家里换了一台电视机,其余一切保持原状,饭菜的味道也是一样的,只是爸爸痩了,显老,头发白了不少,新买的染发剂还没用。

  我喜欢吃鲫鱼,卫生间里养了四条,我回家前一天买的,每餐一条。

  床换了新床单,被子很厚,我的书落了一层灰,懒得去动。抽屉里有许多物件以往每次回来都会翻翻看看,这次没有,那些东西附着的记忆离我原来越远,这个空间离我越来越远。即使是我的房间,我也只是一名旅客。

  晚上,爸妈下楼打麻将,我躺在床上看完下半部《模仿游戏》,睡觉。

  第二天,去外婆家,燕山南关头。早上8点半的车,洗漱后把行李箱打开,选择几件衣服一个ipad塞进书包,下楼。车缓缓来了,我们招手,它停下。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插上耳机,风从窗户缝里漏出来,眼前又是我熟悉的景色,那些房子,那些没有庄稼的冬天的田野。

  到外婆家,时间慢下来。

  到家没多久,外婆便开始跟我讲她和小莫店吵架的事情。小莫店是这个村子唯一一家小卖部,不过现在外婆已经不再这里买东西了,她骑车去燕山买,因为“给他家做生意,还不知好歹”。外婆一直是个强势的人,同时是个可爱的人,她特别会讲故事,引人发笑,在我听她叙述吵架经过的时候,就不自觉笑了好几回。

  原来是因为小莫的爸爸老莫偷偷的把庄稼种到了外婆的菜地里,她不开心去找他理论,结果老莫当着很多人的面矢口否认,并吆喝让外婆去找生产队,说到这里,外婆模仿起老莫双手前后摆动的说话样子,滑稽极了。

  最后,外婆真去找了生产队,但是老莫就是不还地,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外婆便和他结下梁子,不去买东西了。

  说到这茬,舅妈和我妈出来继续话题,开始了数一数“外婆不说话”有几家的游戏,据她们说,外婆几乎和村子里四五家都不说话了,过年回来都不好玩。外婆当然不示弱,摆事实讲道理,这家是因为什么什么吵得架,这家是因为什么什么,我记得和对面姚家不说话是因为小时候我和表弟从他家的院子里过时被呵斥,外婆不愿意,和他们理论,结果吵了起来,便不讲话了。

  这是每年都要重复的话题,但我很喜欢听,因为我喜欢听外婆津津有味讲这些故事,她还是那么要强,那么开朗,她如果会写字,肯定也能写一手好故事。

  外婆和外公是“杠子头”,几乎从早吵到晚,都是为一些很小的事情抬杠,比如这天早上两个人又争了起来,大家都在睡觉,但是听得清楚有人在锯木头,外婆说是远处的小李家,外公说是姚家的儿子,两人吵了很久,决定出来看看,结果正准备出来时,声音没有了。这就没法分胜负了,吵来吵去,没有结果,幸而不久声音又出现了,事实显示外公胜利,外婆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好认了。

  这样的争吵日复一日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也几乎是我们家里的传统,我妈也是个杠子头,我舅舅差不离,我嘛,好像也有点。如果某天晚上因为什么问题观点不统一,那房间里爆发出来的声音可能会使你以为是不是打起来了,不要担心,我们吵得很开心。

  在热闹的笑声中度过了29的晚上。

  第二天,年三十,我们家的习俗是吃中午饭,十一点多鞭炮就炸开了,我喝了碗鸡汤,吃了一碗饭,最重要的一餐饭就这样吃完了。

  下午,我和老爸骑着电动车往移民队开,那里有不少人种草莓大棚,一小时后,我拎着一袋新鲜的草莓回来了,一边洗,一边吃,一边听表弟说他的计划。

  他今年19岁,做了两年理发店学徒,不准备干了。“要找找新的行当”,他说。小舅一直劝他要坚持下去,他不听,他计划去哈尔滨,去干什么,他没说。

  表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但十几岁后各自成长,谁都不再了解谁,我记得几年前他读初中时对我说,想开一个养鸡场,那是受小舅天天看《致富经》的影响,我看着他,夕阳正照过来,那是一个好时候。

  “明年最好能开辆车回来”,他又说。他继承了外婆的幽默传统,乐于自嘲,也喜欢说大话,但大家都喜欢听。相比于他,我一直都是沉默的,我缺少一种打破距离的能力,我不可能面对曾经熟悉后来无言的人而不尴尬。

  后来有一天,我们骑车去龙源峡。那是不远处被开发的风景区,其实就是一片山谷里弄了些类似于《智勇大冲关》节目中的设施,旺季时会有不少南昌过来的游客,大部分是公司团建。他很轻松的走过了钢索桥,而我却踌躇了很久,我们走在河中间时,岸边有其他人在蠢蠢欲动,但最终没有动。是不是,人越大,反而越畏缩,越胆小?

  大年初一,早早起床,我跟着舅舅们一起挨家挨户的拜年,这几年我几乎没有再参与这活动,这是第一次。所谓拜年,其实就是走到村里每一户人家,说声新年好,主人会发糖或烟,寒暄几句,换下一家。由于大家不自觉组成了队伍,便像扫荡似的从村这头涌到村那头,很热闹。这肯定是南关头一年之中最热闹的一个早上。

  拜完年,去云山舅爷爷家拜年,云山是离南关头半小时车程的镇子,我在这里呆了三年。

  舅爷爷家新买了房子,我们在他家吃午饭。舅爷爷的女儿又生了一个小孩,她穿着臃肿睡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了婚姻的某一部分可能,它可能会让你放弃自己。

  我早早逃离,去县城会见林青和虢。我们两年没见了。他们是我高中的好朋友,去年因为林青生小孩而没能见面,现在她的女儿一岁了。

  不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老朋友抱着小孩出现在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刻了,就像我小时候看着父母和别的大人寒暄,然后让我叫叔叔阿姨。只不过当时我是那个抬头的小孩,现在,换了一个角色。

  嗯哼,这还真是轮回。

  我们像十几岁的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吃了一顿油炸,然后聊了会天,就散了,天晚了,并且下起了雨。

  晚上,我到堂弟家里过夜,他一个人,妈妈没回来,爸爸在舅爷爷家。他和表弟一样大,只差五天,但他们的人生却有很明显的不同。今年是他读大学的第一年,本来学美术,但没考好,便随便上了个学校,他身上没有野性(正如我身上没有一样),但正青春。

  堂弟叫了朋友到他家里玩,打麻将,玩十点半,我也加入其中。是真的年轻,没办法,样子年轻,说话年轻,所有人都是年轻的,就像好几年前的自己。这感觉很微妙,因为看见某些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有一种欣喜又失落的复杂感。

  大年初二,回外婆家,玩了一天的游戏,没看书。

  大年初三,玩了半天的游戏,没看书。

  大年初四,回家,翻出来《论摄影》放在床头,睡前看。发现卫生间里养的鱼蹦了出来,死了。

  大年初五,落枕。

  大年初六,落枕更严重。我回到深圳。

  现在离回家的那天已经快一个月,2015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过年将从生活中消失一段时间,我们都要重新面对生活,而那一段短暂旅程,是一再地对记忆的纠正和误解。

  那么,记忆到此为止。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返乡 记忆 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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