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缺少这样一个读书的视角:感同身受

2014年12月23日14:00   文化专栏  作者:薛仁明  

【编者按】读书时,不必管它是不是大师之作,是不是经典,别人怎么评价,这些都是别人的事情,读书心平气和最重要。譬如读《史记》,在看之时,要去领略、去感受这个人的生命状态,就好像在看你身旁的人,甚至像看自己一样,这个时候,《史记》就跟你的生命产生了连结,就变成一本生命之书。你读了,你的生命状态,就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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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新浪专栏 文化谭 薛仁明

  今天我要和大家谈一个比较根本性的问题,就是中国学问的特色,一定是跟你的生命有非常大的连接性,换句话说,中国基本上不太重视所谓的客观学问。中国人看事情,向来是主客一体,主体客体经常是打成一片的。这是中国人最擅长的事情,这个本领,全世界少有。

  如果跟西方做一个对比,西方从两河流域文明开始形成一个契约的社会,然后开始强调权利义务,到后来用宪法、法律规定人与人的关系,他们的方向,是把人与人之间,分得越清楚越好。可是,中国从很早的时候,就走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孔子在《论语》里面讲“仁”,仁其实就在讲人跟人的关系,讲人跟天地万物的关系。讲到最后,他要告诉你的,就像后来宋儒程颢所说的:“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质言之,中国学问很重要一件事,就是把你那个“我”给消解掉,把你跟别人的关系搅在一块,变成一个庄子所说的“浑沌”状态。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每个人都活在人情温厚里,活在历史长河中,也活在天地万物的紧密联系时,中国学问就会把很多我们现代人所焦虑的东西消解掉。当一个人跟别人、跟历史、跟天地万物都能产生强大联系时,基本上中国人就不太需要宗教了。中国人这样的一个态度,就决定了中国学问的一个特质,它从来不是把所有的事情厘清、厘清、再厘清,而是把所有东西纳进我们的生命里。所以中国学问其实不是建立在一个抽离自身去客观分析的基础上。

  我记得上回我来北京上课的时候,我只是辛庄师范这学校的一位老师,创办人,是黄明雨老师。我九月那次来讲课时,在城里有一场讲座,主要是谈孔子。那天有一位读者提了一个问题,是大家很常见的一个问题,他问:“西方在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后,仍不断有大师辈出。可中国自从孔子、老子之后,就开始进入了不断解经注经的状态,再也没有出现大师了。”他问我对此有什么看法?我的回答是:“姑且不论中国后来有没有大师,我要问你的是,中国后来有没有大师,到底跟你有什么相干?! ”结果,这个人忽然愣了一下,我看得出他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如果用中国特有的一个字眼,叫做“”。这个字眼基本上在西方是没有的,也没有办法翻译。那一刹那,他好像被某个东西打到了。对啊,有没有大师,到底跟你什么相干?包括现在大陆有非常多的知识分子,动不动就在讲什么民国以后无大师,我听了都觉得很好笑。我仍然要问的是,有没有大师,到底跟你有什么相干?可惜的是,我们很惯于去讨论这些问题,惯于去分析这些问题,那最后我要问的就是,你去做这些分析干吗,到底跟你有什么相干?我必须要讲,假设你是做专业的学术工作,那么,进行这种分析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你的工作。至于这个工作有多少价值,我们姑且不论,但每个人总得有一口饭吃,你也可以把它做得非常有成绩,成为知名的“大”学者。可关键是,像这样的问题,我们一般人去问它,到底跟我们的生命有什么相干?

  我后来跟那个读者讲,所谓大师,关键是这个人在生命意义上对我们启发大不大。如果启发大,他就是你的大师;启发不大,他再怎么被认可为大师,跟你都是无关的。凭良心讲,我们生命里面需要那么多大师吗?几个就够了。你一生当中,真正被几个人彻底启发过?很少吧!如果真有几个,那就太足够了。

  今天在座各位,我看大部分都已经结婚了,在家里面,你的另一半可能与你有极多的爱怨纠葛,到最后,如果这些爱怨纠葛对你的生命有一个很大的启发,那么,你的另外一半就可以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大师。因为,他(她)对你的震动,对你的启发,可能比任何人都还大。你生命中关系最密切的,可能就是这一个人,你的喜悦、你的哀愁、你的痛苦、你的难过,甚至你所受的折磨,常常都来自这个人。从这五味杂陈里头,如果,你看到了你自己,如果,你因此“悟”了,那么,他(她)不折不扣,就是你的大师。

  这种“悟”的状态,不是分析而来的;一个人能“悟”,恰恰是屏除了思虑心,凭直觉,返观自身,才能看到了自己。两个夫妻相处,如果老说让我们坐下来、好好分析一下,那你们的关系,恐怕很容易完蛋。夫妻之间,多半是禁不起分析的。可是我们,尤其男人,最容易掉入这个陷阱。男人如果每回都要求老婆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然后很认真地分析这个事有什么问题,妳有什么毛病,妳得改,怎样怎样、如何如何,……。你讲得越客观冷静,分析得越水清见底,你们的关系可能就越完蛋,对吧?这种事情,哪是能分析的?夫妻间最好的状态,就是我刚刚讲的,想办法搞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然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可能成为一体,相互体谅,家庭状况也才会变好。中国学问是这么谈的,它不是用客观分析能够弄清的,而是需要你去领略,去感受。

  那么,与其说今天我来分析史记人物,毋宁说,我更愿意跟大家谈谈如何来领略、来感受这些人物。换言之,我们看这些人物时,不是冷眼旁观地分析刘邦怎样,项羽怎样,韩信怎样,好像永远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指点这、指点那。如果我们以这样的态度来读史记,我觉得基本上读了半天也是白读,当然,你会增添一些见识,增加一点小聪明,但是,更可能会助长你的傲慢、助长你的自我中心。然后,你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面对真实世界时,却可能一塌糊涂,这是分析法很容易出现的一个罩门。

  所以,我倾向于回到中国式的读法,中国式的读法就是不分析,只是看。怎么看?上回九月我在辛庄师范上课时,上午我讲《论语》,下午是一位李辛大夫讲中医。李大夫讲得很好。他说,很多事情不要急着分析,就看。怎么看?心平气和地看,平常怎么看,就怎么看,不要太较真地看,在看之时,要去领略、去感受这个人的生命状态。如果你看史记中的人物,就好像在看你身旁的人,甚至像看自己一样,这个时候,史记就跟你的生命产生了连结,史记就变成一本生命之书。你读了,你的生命状态,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我经常批评宋儒,但宋儒有段话,倒是说得好。他们说,如果你读《论语》之前,是这么一个人,等读过了《论语》,还是原来那个人,没改变,那么,《论语》你就白读了。其实,不只《论语》,所有中国学问的书,包括《史记》,我们读来读去,无非就是要转化自己的生命。如果你的生命状态已经非常好了,说实话,也不需要读中国书了。就像六祖慧能一样,他没读过书,根本就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在那个状态了。读了,对他也没有太多本质的帮助,顶多就是印证一下。什么样的人需要读书?就像我们这样的人,生命状态不太好的、有烦恼的、生命不安的人。当然,从外表来看,别人会觉得我们蛮不错的,譬如在座各位,外人还以为你们状态很好,读清华大学,别人一听,高大上,挺羡慕的。可他们没有在局里,不知道这里头的个中滋味。这方面我感受很强烈,当年我念台大,大家总觉得台大学生是天之骄子,但我四年读下来,发现我身边的同学,快乐指数实在偏低,有些人还低得不得了。比起一般的学校,我那些台大同学的生命状况普遍算挺糟的。因此,别人所羡慕的,与你实际的生命状态,当然是两码子事。你可以有一个假象给别人看,可是,我们的状态,能骗得了自己吗?

  正因如此,我才会特别觉得,今天在清华,大家更应该要往这个角度去读。你们太会分析了,你们比谁都会分析,不需要我再锦上添花,或者说,助纣为虐。今天你们最缺乏的一个视角,是把这些经典跟自己的生命挂钩。这样一个视角,其实不只是清华缺乏,可能是整个中国所有的学院都缺乏。刚刚主持人说,清华要弄一个国学院,就我所知,人大早已成立一个国学院,但成效好像不算太好,为什么?因为它们主要还是分析的做法,依然缺乏这种跟自己生命挂钩的一个视角。可是,一旦出现这样一个视角,其实会出现一个致命的问题:你怎么写论文?你怎么升等?你怎么报选题?在今天我们这种学院的体制里,的确有这么一个致命伤,有这样一个根本困境。你觉得最该做的事,都没有办法做;最该要有的视角,也一定会被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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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感同身受 连结 生命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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