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墙与西安人:情感的守护(2)

2014年11月14日15:26   文化专栏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被遗落的生活现场

  在从小生活在城墙根下的商子秦记忆里,60年代到80年代,城墙里的生活都没什么变化。那时候他家住在湘子庙街的一个大院里,就在现在南门盘道的位置。院子的北门紧挨着城墙,顺着一道土坡上去,就到了城墙根下。商子秦说,湘子庙街过去都是大院,多是做商号的人和旧官僚,比如他家住的这个四进院子,房主姓武,老太爷曾是清朝陕西督军,生了9个儿子,民国时期就让他的儿子们一半参加共产党,一半参加国民党。所以院子里既有曾经的国民党西安城防警备司令,也有从延安回来的艺术家、之后成为陕西某大学的油画系主任,还有一位做过西安城建局长。商子秦家是后来搬入的房客。这个传统的关中大院非常精致,前头有个花园,种着腊梅花、紫薇花,还有一棵西安市有名的玉兰花,花开的时候,西影厂都到院子里来取景。

  在城墙下住着,一切就都跟城墙有关系。商子秦对本刊说,他上中学的时候,所在的西安市第五中学就在书院门的关中书院内,早晨上学、下午放学,还有晚自习上学放学,都是沿着古城墙走,一天绕南门三个来回。有时候早上起来锻炼身体,就绕着南门跑一圈,正好400米。学校面积小,开运动会时也绕着南门跑。更喜欢的是去城河游泳。回到家一身臭水味,妈妈往身上一抠就是一道白印,知道肯定是去城河游泳了,免不了又挨一顿揍。

白雪掩映下的城墙门洞白雪掩映下的城墙门洞

  因为50年代末那一轮拆城墙运动,很多城墙砖都被人扒下来了,特别是南城墙附近,城墙上下都有堆成一摞摞的砖,所以城墙根下家家户户用城砖垒灶、铺地、修房,反正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那砖,一块大约顶大开本的《辞海》两本还多,沉甸甸,光溜溜,可算是上等的建筑材料。商子秦记得,那时候有好几位著名书法家,练字都用城砖,蘸点黄泥浆,一写,水就被吸走了,擦了再写。小孩子们还拿城砖锻炼身体,刻成石锁,或者简单钻两个洞,弄成杠铃。商家厕所用来垫脚的都是城砖,现在想想,太不恭敬。

  城墙砖剥落后,更方便了城墙洞的开挖。据西安作家姚泽芊回忆,城墙洞最为集中的一段是在北门附近,那一带聚集了一批逃荒到西安的河南难民,有的就在城墙上掏洞赖以栖身。直至70年代,虽然那些最初的居民早已搬离,但仍留有一处处的洞穴。小学时,他曾随大一点的孩子到城墙洞里探险,只感觉其中如地道一般洞洞相连,有些俨然如今日之三居室、四居室的套间形状,还留有炕铺、锅台和通风口,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相比市内很多人家三代人同居一室的住房状况,这城墙洞内不但面积宽阔,而且冬暖夏凉,真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温馨感。后来,这些洞穴就成了流浪者和犯罪者的藏污纳垢之地。姚泽芊记得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西安首次出现了一个专门打家劫舍的犯罪团伙,号称“五湖四海”,在市民中引起极大的恐慌,人们关注的重点,仍是这些神秘莫测的城墙洞,以至于天色一黑,就没人敢在城墙根行走。当时街道派出所要求各个居委会组织巡逻队夜间巡逻,一有风吹草动便打锣吹哨,其间也闹出不少风声鹤唳的笑话。

  城墙的魅力还在于攀援,这对孩子来说尤其有吸引力。商子秦说,那时候城墙疏于管理,上面到处堆满了砖块,也禁止人上去。不过他们几个小伙伴经常一放学就上城墙,钻进五六十米一个的砖砌水槽,张开手臂撑着槽壁内侧,踩着一指宽的砖愣往上爬。在城墙上,天晴时候远望可见终南山,能看到山的形状,甚至是上面的积雪。往近处看,城墙下面都是棋盘格式的街道、院落、平房、槐树。经历了上山下乡后,商子秦在90年代初辗转再回到西安,发现院子拆了,街道也不存在了,只有路边的槐树还在,树干苍黑苍黑的,冬天在天影底下直立着。他不禁感慨:“我所认识的只有树。”今天再从城墙上往下看,全是高楼大厦,他就觉得不协调。他喜欢到规划院去看那个60年代西安城圈内的模型,做得非常细致,连湘子庙街老院里的那个月亮门都能找到。

  所幸城墙还在。如韩骥所说:“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凭个人力量,保不住这座墙。同样,拆掉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1961年,西安城墙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过到了“文革”,它又成了“破四旧”的对象。但是这座历经沧桑的城墙太庞大了,周长近14公里、12米高、底宽18米、顶部均宽14米,红卫兵顶多能扒下些城砖,城墙拆不动。到了1972年,“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运动席卷全国,西安也成立了人防办公室,在城墙南门成立了城防指挥部,开始全民挖防空洞,在城墙上挖,也在城外挖,从南门一直挖到南郊,宽度有30米,甚至设计下面可以通汽车、开电影院。韩保全那时候已经意识到有问题了,他看《参考消息》上说,美国苏联已经在把自己的导弹发射井加固了。“我理解,导弹发射井肯定在最隐秘的地方,这种地方都需要加固了,我们领导还在挖防空洞,这不是开玩笑吗?”这时期城墙作为防御工事的存在价值,也成了一个笑话。

  可以说,西安城墙虽然没有被摧毁,可也被“扒掉了一层皮”,几乎成了一圈土墙。按照70年代末的统计,墙体毁断14处,计1225平方米,外墙青砖被扒1846万平方米,墙体有洞穴2100孔,总塌方量超过20万立方米。正如当时在西安读大学的作家和谷所说:“古城墙,被这个大都市遗忘了,抑或将它当作碍人手脚的废物,却又困惑于无法处置它。”

  重生

  商子秦说,西安那时候是典型的“大城市、小财政”,所以尽管工业很发达,但是因为军工企业多,不交税,还要地方养着,财政被拉下来一大块。老市委书记崔林涛曾跟他们倒过苦水,一开始西安修二环路,都没钱修立交。也是因为没钱,尽管西安城墙当时是全国唯一幸存的完整古城垣,但已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1981年11月,新华社记者卜昭文在内刊上发表文章,反映西安古城墙遭受破坏的情况。习仲勋看了这篇文章做出指示后,西安城墙才又一次得到了重生。直至1983年2月,西安环城建设委员会成立,西安古城墙的保护开始走上正轨。

被多彩灯光装点的西安城墙被多彩灯光装点的西安城墙

  这时候的城墙保护已是大势所趋。韩骥举例,1974年兵马俑的发现,对西安城墙的保护起到了“偶然却巨大”的作用。原本只是西安临潼的几个农民在打井时的无意挖掘,却发现了震惊世界的“秦始皇兵马俑一号坑”。到了80年代初,西安的旅游收入,就占到了陕西省全省旅游收入的97%。那时候“世界第八大奇迹”兵马俑当然是西安代表,和它配套的景点是碑林、大雁塔、骊山、华清池、钟鼓楼,城墙的破败更显突兀。

  1980年的一次访日经历对韩骥触动很大。他告诉本刊记者,那时候西安刚和日本的京都、奈良建立了友好城市关系,随后派了个访日代表团去做友好访问,市委书记是团长,省委书记马文瑞的夫人孙明是外办主任、副团长,他作为西安规划局规划室的主任,是团员之一。临走时领导就叮嘱,不要总是友好来,友好去,推杯换盏,夹道欢迎,要带着问题去。给出四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古城保护。韩骥就负责古城保护的问题。去到之后,整个团都对日本的古城保护印象很深。“都说日本学中国,但日本把中国隋唐的建筑都保护下来了。而且日本在‘二战’中是战败国,被美国炸得稀里哗啦的,我们是战胜国,结果我们自己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了。”那次回来后,城市总体规划方案里面就提出来要“四位一体地保护古城”。所谓的“四位一体”,即维修城墙、整治城河、改造环城林、打通一环路。当时的陕西省委书记马文瑞听了汇报,很感兴趣。

  又过了一两年,马文瑞要调到北京当全国政协副主席。临走前,他想再给陕西老百姓做点事情,做了很多调查,包括城市建设这部分。马文瑞找韩骥来谈:“你是搞城市规划的,规划有几个重点:陇海铁路电气化、西安车站改造;西安飞机场迁建;黑河引水工程。还有一个是环城工程。你谈谈这四个工程,如果要实施的话,你排个顺序。”韩骥说:“最有意义的是黑河引水工程,因为关乎西安城市发展,但这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这是项大工程,规划确定后,得拿到中央立项,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第二件事是陇海铁路电气化,这是铁道部的事,主动权也不在我们。只有修城墙这事,主动权全在我们手里,而且做这个事情功德无量,流芳百世。”这个环城工程做起来也不难,“修城墙,发动群众就可以;挖城河,发动群众就可以。还有城墙附近的违章建筑,发动群众也可以拆。这样整个环城的大模样就出来了。”后来马文瑞就下决心修城墙了。

  1983年4月1日,西安环城建设委员会正式成立,市委书记是主任,市长张铁民和几个副市长是副主任,还有两个名誉主任——习仲勋、马文瑞。时任副市长的张富春也是副主任之一,他告诉本刊,这个委员会下设环城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办公室成员有计委、建委、财政局、物资局、公安局等等,也是为了协调工作。与“四位一体”相对应,办公室下面有四个指挥部,分别是维修城墙指挥部、整治城河指挥部、改造环城林指挥部和打通火车站下穿隧道指挥部。到了每个区、每个街道,也都下设了指挥部,真正是“人民城市人民建”。

入城式表演结束后的隆重谢幕入城式表演结束后的隆重谢幕

  真正坐下来制订修复方案时,发现问题比预想得更困难。张富春说,城墙13.74公里,发现14处断面,总共1公里多长。另外外墙的剥落很严重,城砖缺失几平方公里,三层海墁破坏了一半以上,排水道基本上已经破坏完了。除了南门箭楼、北门城楼毁于战火,各门的箭楼城楼基本完整,但是98座敌楼和4座角楼已经全部没有了。再加上利用城墙挖的2100多个洞,长度达40多公里,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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