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转基因昆曲”的是与非

2015年02月05日18:24   文化专栏  作者:文学报  

文/箫鼓

  对于白先勇来说,昆曲推广人的名声已经远远大于作家的名声。从美国加州大学教授的位子上退休后,他选择了昆曲,与苏州昆剧院合作,接受趋势科技、台积电、统一等台湾企业的资助,培育成“白牡丹”(青春版《牡丹亭》)、“白玉簪”(青春版《玉簪记》)。又在可口可乐公司资助下,在北京大学等高校实施“白先勇昆曲传承计划”。通过开设昆曲公选课、举办昆曲文化周等活动,旨在激发更多的大学生了解昆曲,热爱昆曲,促进昆曲艺术的传承与发展。

  白先勇对于昆曲所做的一切,是有目共睹的。冷寂已久的昆曲能在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中形成热潮,与他卓有成效的努力分不开。这,已经不必赘言。然而,名过其实,则谤亦随之。在媒体的一片掌声和喝彩声中,也出现了非议甚至激烈的抨击。冷静地想想,青春版昆曲在官方话语和运作体系中,得到了超出实际价值水准的衡量,在专业人士间必然会获得某些诟病。可是掌握话语权的人们对此不屑一顾,让青春版昆曲绝缘于良性互动的纠错机制。而听不见不同意见,难以自我修正,这恰恰折射出了症结所在。

青春版《牡丹亭》青春版《牡丹亭》 戏剧现场摄影

  在苏州昆剧传习所所长、耄耋老人顾笃璜看来,白先勇和“苏昆”联手制作的,无非是转基因昆曲。这位过云楼的后人,愿意把家传的许多宝贝无偿捐献给国家,却誓死捍卫昆曲的原汁原味。前年春节,“苏昆”请他吃年夜饭,他在发言时,开口就骂“苏昆”已是穷途末路,很是让一些人瞠目结舌。

  “转基因昆曲”,自然是相对于传统昆曲而讲的。白先勇再三申明,自己是为了从根本上复兴昆曲,再造一个“原汁原味”的昆曲样本。保有昆曲的原有特色,拒绝任何有损昆曲的“创新和改革”。然而,在一些昆曲老人的眼里,“白牡丹”失去了许多本质的东西。比如杜丽娘与柳梦梅初次在后花园相见,旦角欲言还止,用水袖遮脸,生角迫切地想看她的容颜,一拉一遮,几番逗趣,两人的手始终藏在衣袖中,不露手指。这种温婉含蓄的昆曲之美,在青春版中却被忽略了。赴美演出时,旦角从屏风后面一件又一件把衣服扔出来,最后脱成三点式亮相,更是让昆曲入乡随俗,活像是百老汇歌舞。

  白先勇先生主张用精美、漂亮、青春来表现《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使他们之间挣脱束缚、感动鬼神、超越死亡的爱情,充满青春的魅力和活力,以吸引青年观众。所以,他力排众议,起用新人沈丰英、俞玖林担纲主演,演了“白牡丹”,再演“白玉簪”。并且邀请昆曲大师汪世瑜、张继青做艺术指导。既排出了精品大戏,又培了新人,还使昆曲的传承拥有师生关系的合法性。

  孰料,恰恰是两名年青主角尤其是生角的水准,遭受专业人士批评。有人甚至认为,这是两出戏无法弥补的致命伤。两出戏在结构设置、剧本剪裁、服装舞美、唱腔设计等方面也存在缺点,尚可以打磨修饰,主角则绝对不可马虎。传统戏剧中,好的主角,能遮一戏之百丑,便是这个道理。凭白先勇的智商,他或许不至于“捧角儿看走了眼”,但依然用人不疑。这里面怕是有不便为外人道的缘由吧!

  牵涉面更广的,远不止于此。昆曲历来有演折子戏的传统,各个行当细化到各个家门都有自己的当家剧目。一个好的昆曲班社讲究的是十梁八柱,江湖十二角色要齐全——这是昆曲最重要的基因。想当年,传字辈正是按照这个模式组建,才保留了昆曲的一脉香火。中间出现过一次大拆当,就是因为要唱生旦的传玠、传茗挑班,却忽略了其他行当的演员所造成的。而在“白牡丹”声誉日高之际,旦角顾卫英——张继青最好的学生之一,却突然离开“苏昆”,前往中国戏剧学院当教师。原本的十梁八柱顿时坍塌了一个角。

  顾卫英的离开,曾激起轩然大波。对个人而言,是要寻求适合自己发展的空间,对昆曲和“苏昆”而言则是一个损失。内中的原因并不复杂。谁都知道,“白牡丹”将苏昆青年演员的资源集中在了俞玖林和沈丰英两个主演身上,其他人就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很多有才华的演员只能跑跑龙套,前程一片渺茫。这成了是一种难以扭转的趋势。很可惜,白先勇先生和“苏昆”的领导们并未清楚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后果,或者说为了全力以赴,确保“白牡丹”、“白玉簪”的成功,根本就无暇顾及。此时此刻,青春版昆曲所加载的已是一份官员政绩、一件文化筹码、一种社会形态,其功能远远超出了剧目自身。传统昆班的基因之类,分量就显得太轻了。事实上,在如今的“苏昆”不要说各个家门的对手戏乏善可陈,即便是生旦戏,除了“白牡丹”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昆曲原本有大量风格各异的剧目,在“白牡丹”之后,出于个人爱好,偏偏选择的也是表现悱恻情爱的“白玉簪”,就让戏路子越走越狭了。

  尽管,白先勇先生一直说,对于昆曲的未来,他有毫不掩饰的忧虑。人才的流失是最让人寝食难安的。然而,揠苗助长、急功近利是青春版昆曲从娘胎里出来就带有的性格(或可说是基因)。坦言之,他骑虎难下,只能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年逾古稀的他,显然已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更换演员,打造新人了。

  还有必要说说体制。青春版“白牡丹”、“白玉簪”的出演团体,既不是传统昆班,也不是昆剧院团,而是来自台湾的文化人与官办体制合作的产物。这很大胆创新,彼此能打破籓篱,走到一起,是因为各有所需,也各有所得。白先勇先生在其中无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是,当难以避免的私心和偏心需要制衡时,尤其是遇到跟演员的各种利益直接相关的问题,体制内的“苏昆”以及各级文化部门,却不知道该扮演何种角色了。

  由于体制的特殊关照,白先勇的转基因昆曲风靡一时,好评如潮。在一些人看来,《牡丹亭》几乎已是昆曲的全部,连小学生都在“游园惊梦”。我们应该承认,白先勇甘愿做昆曲义工,四处推广昆曲艺术,确实为保护和传承这份人类的共同遗产作出了独特的贡献,让越来越多的人关心昆曲。然而,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在给昆曲带来振兴的同时,他终究也让昆曲的某些基因发生了变异,在繁荣的幻象下构成了封堵。究竟会给昆曲的生态环境造成怎样的影响,恐怕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显现。至少,多听听不同的声音,辨明是非曲直,对于谁都没有坏处。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白先勇 昆曲 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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