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暴力美学之三:余华的喋血书写

2014年08月28日17:30   文化专栏  作者:朱大可  

  文/朱大可

    莫言是农民流氓英雄的孜孜不倦的酷语歌手,他的言说成为贯穿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线索,帮助我们窥视文学的秘密进程。与莫言的“炽热酷语”相比,余华是“冰冷酷语”的实验者。从成名作《河边的错误》开始,他就孜孜不倦地探寻暴力叙事的先锋道路,企图在卡夫卡、迪伦马特和博尔赫斯之外,展开中国乡村经验,并籍此超越乡土文学的历史传统。

余华余华

  《河边的错误》是关于一场连环谋杀案的侦破故事,其中出现了大量关于谋杀的细节,但它们却构成了一个真相的迷津。破案的过程并不重要,甚至真相都变得无关紧要。它旨在告诉我们关于疯狂世界的看法。凶手是一个疯子,而刑侦队长是唯一看穿这点的人,但他却无法将其绳之以法。他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将凶手击毙,然后以精神病患者的身份住进疯人院以逃避刑事责罚。疯狂和非疯狂之间的确定性就此消失了,世界在一系列“错误”中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在这种博尔赫斯式的神秘叙事中,闪现出中国先锋作家对于暴力、疯狂和世界真相的迷思。

  余华的暴力叙事在《现实一种》里达到了高潮。这是一场血亲兄弟之间的连环对杀,首先是一个孩子杀了另一个孩子,接着是被杀孩子的父亲杀了杀人的孩子,而后是杀人孩子的父亲杀了被杀孩子的父亲,在小说的结尾,杀人犯又被强大的专政机器所灭杀,就像碾死一只微渺的虫子。面对这些血亲间的对称性残杀中,余华展开了手术刀式的冷漠叙事(零度叙事)。它是恐怖的,却又满含着迷人的游戏性:你吃掉我一个子,我再吃掉你一个子,呈现为一种对称性和螺旋性的上升过程。而余华是那个最终的杀戮者,他置身于螺旋结构的顶端,不动声色地推进着杀戮的进程。这种冷暴力没有降低阅读者对于暴力的感受性,恰恰相反,它从一个零度情感的角度,放大了屠杀和死亡的惊悚效应。

  这种家族性的、内讧式的、发生于紧密血亲之间的对杀场景,看起来很像是种族生态的一个酷烈象征,成为映射中国“现实”的简洁镜像。但余华的酷语书写,经过《现实一种》的渲染之后,却在《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里转向了内敛。坚硬的喋血死亡事件被切碎了,混入日常生活经验,成为其中最寻常的部分。“卖血”,就是用死亡来谋生。作为一种慢性自我杀戮,它是“暴力中的暴力”,但它却在余华的叙事中变得如此平淡,犹如一个小贩在兜售他的大碗茶。而社会则成了不动声色的吸血鬼。越过恬淡质朴的风格,人们可以感知到一根细不可见的话语钢丝,在阅读者的脖子上缓慢勒紧。由于余华的缘故,汉语小说的暴力叙事,获得了一种更为冷漠的修辞方向。(摘自《流氓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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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文学 乡村 暴力美学 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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