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记事:漫天飞雪忆南京

2015年01月08日15:38   文化专栏  作者:活字文化  

【编者按】几十年来,傅抱石一家历经坎坷,在傅抱石的二女儿傅益璇的回忆中,最美的仍是儿时的南京,是南京的冬天;而南京的雪,最后也都化为了父亲的画中景色。

南京古城墙雪景图南京 古城墙雪景图

文/傅益璇

  南京的冬天是极冷的。不经意间就会有一场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朔风夹着飞雪,纷纷扬扬,不大会儿,眼前就成了白茫茫的混沌一片。门前阶上的积雪刚踏出脚印,转眼间就了无痕迹。盛开的腊梅被层层的白雪裹住,被风吹落的小花瓣散落在小径上,点点金黄。宝塔松在雪地里分外精神,苍翠的枝叶不时抖落着厚厚的积雪,扬起飞舞的雪花。

  我还记得父亲站在门边抽着烟,望着这一切出神的样子。他戴着褐色的毡帽,穿着蓝绸面子的旧丝棉袄,微笑着对我说:

  “雪景好看吗?要不要去折一枝梅花来?”

  在寂静的冬夜里,我常常会想着那雪下得怎么样了?不顾寒冷趴在窗前向外张望,见到那雪仍在静静地下着,静谧中仿佛听到那雪花落下的声音,这才又安心地睡去。

  雪后初晴,空气越发的凛冽。远处银装素裹的紫金山,白雪皑皑,在澄明的空气里不停地变幻着深浅不同的紫色,神秘瑰丽。

  我家住的傅厚岗巷子,是条长长的鹅卵石小路,蜿蜒有致。寂静的巷子里行人稀少,但踏雪的声音却传得很远,清晰的脚印在积雪的小路上一直延伸到巷子的尽头。路边的房屋在大雪里只剩下半截灰色的墙,只有盛开的腊梅透着鲜亮的黄色,散发着淡远的清香,在这清冷的世界里令人为之一振。

  父亲的画室里整个冬天都是不生火的,父亲起身很早,每天清晨,他画桌上的水盂就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尽管双手冻得僵直,但他仍一刻不停地画。笔上的墨冻硬了,就放到嘴边哈哈热气,再继续画。只有父亲指间的香烟和母亲不断送上的热茶还有丝丝暖意。每逢天晚欲雪,寒气逼人,父亲就会斟上一杯白干,又精神抖擞地继续作画。

  父亲爱画雪景,他画的雪景有着独特的意境,莽莽苍苍,如水如雾,用润湿的淡墨皴染的远山大气磅礴,气象雄浑。霭霭丛林在薄暮中的雪地里是那样的宁静安谧,苍茫凝然,一股淡远的寒气会令你屏息。最著名的有1953 年画的毛主席诗词《更喜岷山千里雪》,和1961 年去东北写生所画的《林海雪原》等。

meihuashan傅抱石 南京梅花山图

  父亲整个冬天都穿着同一件咖啡色的旧丝棉袄,深灰色的大棉裤,黑色的旧棉鞋,戴着一顶深赭色的毡帽。那是一顶双层但无接缝的帽子,非常特别。父亲还详细地告诉过我那毡帽的制作过程,说是蒙古人在冬天先用雪捏成一个正圆形人头般大小的雪球,然后用羊毛层层敷贴上去,待到天气回暖,冰消雪融的时候,那羊毛球里的雪就会化成水,慢慢地渗漏出来,经过日晒,直到完全干燥,再折叠成半圆形,就天衣无缝了。父亲一直都很珍惜那顶旧毡帽,我想那帽子里一定还有他浓浓的气息。这是在父亲的衣物中我印象最深的东西,只可惜在“文革”时被红卫兵抄了个干净。

  南京地处江南,屋内都没有保暖设施,所以家里和外面是一样的冷,甚至比外面更冷。因为缺乏燃料,就是数九寒冬,也只能在母亲房间生一个火炉,我们放了学都会挤在那里。炉子上平时只烧着一大壶开水,不断地喷出一团团的白色的水汽。但逢年过节,母亲就会在炉子上炖上一只鸡或蹄髈,家里立即就弥漫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香味,那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

  现在的南京冬天是有很多好东西吃的,和几十年前的贫瘠清冷完全不同了。街边热腾腾的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的香味吸引着路人,只要还能吃得下,你就绝对无法抵挡那种魅力。南京人喜欢将这两样小食搭配起来吃,更有满足感。

  粉丝汤加刚出炉的葱油烧饼则是另一种风味。经过初雪覆盖的青菜也十分美味。此菜梗白叶绿,肥矮粗壮,南京人称之为“矮脚黄”。每到冬天,郊区的菜农就成担地挑进城里来卖,菜根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母亲常在家门口成堆地买,十分便宜。吃的时候要用猪油煸炒,加盐焖煮一会即可,盛起来时菜叶仍是绿油油的,清香鲜糯令你百吃不厌。

  母亲用它来煮菜饭,将大量的青菜切碎用猪油炒软,再加上黏性十足的无锡大米,用大铁锅小火焖到阵阵焦香扑鼻就好了。我们每人一大碗,热腾腾地拌上新鲜猪油、酱油,大口大口地吃着,那种美味的饱足感,在北风肆虐、滴水成冰的寒冬,是那样地熨帖着你的心。

  吃此饭时若是有块浓油赤酱的无锡排骨,那就是人间极品了。还有一种贴地生的菠菜,南京人称之为“干菠菜”,碧绿的叶子带着绯红的细根,虽生在雪下,但干爽不湿。清炒最能得其真味,嫩滑清甜,食之不厌。

  南京冬天的腊味非常出名,是冬日的一大美食。本地人叫做“咸货”,名称稍嫌粗陋,但其味无穷,令人怀念。每当年关将至,北风乍起的时候,南京人就纷纷动手制作了。大街小巷,凡是有人群居住的地方,屋檐下、阳台上、窗口、路边都可以看到一挂挂、一串串的腊味在晾晒,蔚然成一景,那富足的意味的确令人振奋。

  南京人腌起腊味来是很有魄力的,整爿的大猪,整条的大鱼,肥厚硕大的猪头,整只的鸡、鸭、鹅,成串的香肠,就连猪肝猪肚、猪脚猪尾巴都可以腌,所用调料只是粗盐和少量的花椒,诀窍是要将盐反复用力搓透原料,再放进缸里腌一两个月,中间还要翻动几次,选个好太阳天再挂出来晾晒。等到浸润了冬日的暖阳和吹透了西北风,咸肉将近半干时,就可以用干净的纸包好,放在阴凉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吃了。吃法很简单,只要蒸透即可。那玫瑰色、颤巍巍的半透明咸肉口感丰盈,充满油润的咸香是任何调料所无法形成的。和偏甜的广东口味完全不同,倒是很有南京人朴实无华的性格。

  南京的事是说不完的。有时候,我会觉得所经历的事情,不管是苦是甜,好像已经从生活里消失殆尽,不复存在。其实不然,生活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是永不会消失的。它只会在岁月的浸润中,更深地埋进你的心里,成为你人生的底蕴。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会突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你的眼前,像春潮一样涨满了你的心,你的灵魂就像进入了时光隧道,向着你那不忍舍弃的一切飞驰。而南京,这个处处留有我和家人生活记忆的地方,又怎能不让我魂牵梦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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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南京 冬天 傅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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