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建英推荐语:我不知道当代中国还有哪位汉族作家对新疆,特别是对维吾尔族的语言文化和百姓日常生活,有王蒙先生这样的长久体验、深入了解和深厚感情。他真的懂新疆。特别推荐他最近在新疆讨论新疆问题的这篇文字,原因有三:一是作者的独特身份,二是文章的主要观点,三是文章的开阔视野、深入浅出、从容不迫、亲切诚恳、将心比心。近年新疆出现的种种问题,看似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但暴力背后,是弱势族群深深的焦虑和危机感。如何应对、如何处理现代化(或称现代性)对传统价值观、传统生活方式的冲击和挑战,恐怕是一切的关键。这不只是新疆所面临的问题,也是整个中国一百多年来所面临的问题。这也不只是中国的问题,而且是全世界的问题。所以新疆问题既有中国特色,也有人类普遍性。而王蒙先生的态度与期望,或许可用如下关键词来概括:理解而非武断,开放而非封闭,交融而非排他,保护而非破坏,共享而非独霸。
新疆的现代化焦虑与民族传统文化
(文章来源:搜狐文化)
王蒙
给新疆班讲课,多少有点老乡对老乡的感觉。我主要讲两个问题,一个是中华文化生态与新疆各民族文化的重要地位,另一个就是现代化与民族传统文化。
从“拉面”看中华文化的一体多元
第一个问题,中华文化是一个多民族的文化,又是一个以中原地区汉族文化为主体的文化,对这样一种文化我们有一种描述是,它是一种一体多元的文化。
一体就是我们都属于中华文化,说中华文化的时候,一定不能说它就是汉族的文化。季羡林先生生前就说过,中华文化不是一个汉族的文化,它本身就深受各民族文化的影响。汉族文化从来不是一个纯粹的,不受外来文化影响的文化。举一个例子,唐代有一个词牌叫《苏幕遮》,这是由西域传来的一种歌曲旋律与节奏。谁最早发现了这个词牌,而且对这个词牌发生了特别的兴趣呢?不是外人,正是唐明皇,那个跟杨贵妃爱得死去活来,一起制造了巨大爱情悲剧的人,有人说那是整个唐朝最伟大的爱情故事。是他最早发现了《苏幕遮》的节奏与韵律,是他使之成为中原地区填词的一个词牌。大家熟悉的像毛泽东填词的时候用的那些词牌,如《水调歌头》、《蝶恋花》、《十六字令》、《忆秦娥》等,《苏幕遮》就是类似这样一个词牌,但这个《苏幕遮》一听就不是汉语,这是从西域地区来的。
吃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西瓜就是。我在新疆的时候,在《新疆文学》上看到说西瓜就是从新疆传到内地来的。所以到现在为止,新疆的西瓜仍然是最好的品种之一。还有波菜,叫波棱菜,实际上是阿拉伯语 。北京现在的香菜,过去叫芫荽,也是来自西域。古人专门为这种菜创造了两个汉字芫荽,这个词专指这种菜,不做别用。另外如白菜、萝卜里的白、萝都可以做别用,白是颜色,萝可以用来组成藤萝。
拿北京来说,北京因为做过蒙古人入主中原时的大都,所以北京话吸收了很多的蒙古语。北京还有很多回民,也吸收了很多阿拉伯语。北京有一种点心叫萨琪玛,是蒙古语狗奶的意思。我们听着有点不可思议,不容易接受。但是那时候,也许蒙古人喝过狗奶或吃过用狗奶做的食物。当然,现在已经与狗奶毫无关系了。老北京都知道,老北京的回民有一个词叫niyat。宁夏银川有一个大清真寺,不是政府或者外国人修的,是老百姓100块、1000块这样捐钱修起来的。我去的时候,当地的回民领导就说,这不叫捐钱,你们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词吗?就是niyat,是指心意、动机。相反,如果一个人为人不好、不善良,喜欢找别人的毛病、造谣、让人不愉快,老北京就说这个人niyat不好。其他从欧美吸收来的语词还有很多。有时候政治事件是不愉快的,但语言无罪,吸收词语来用,代表一种情态,一种生活。北京以前没有“瞜瞜”的说法,是八国联军来以后才有的。什么叫“瞜瞜”?就是英语“look look!”其他的如坦克就是tank的音译,等等。
新疆当地吹的笛子叫meh, 唢呐叫suneh,其实唢呐是从西域传来的。新疆维吾尔族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受中原文化影响非常深,同时也受其他文化的影响。受汉文化的影响很多,但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譬如说矿井用的词,hang就是矿,damei大煤,suimei碎煤。在内地很多地方如湖南,他们不说小,就说“碎”。所以碎来源于汉语。建筑用词如chuanzi椽子,lim檩条,蔬菜也是,如baicai白菜,都是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同时piazi洋葱,波斯语是پیاز,叫洋的都不是汉语地区原有的。新疆人民发明的叫皮辣红的一道新疆沙拉,就是洋葱、辣椒和西红柿,非常好吃。
新疆很多抽象词,也吸收了大量汉语。如daoli道理,讲道理则是daolixixi,完全从汉语来的。liangmian到乌兹别克斯坦成了legmian,究竟是汉语的凉面还是拉面呢?反正是受了内地吃面条习惯的影响。饺子叫做zhuwawa煮娃娃,在甘肃那一带不知是否有这种说法。馄饨叫ququleh曲曲儿,山西有这样的说法,但他们说的曲曲不是馄饨,是把面弄成小面条煮。包子mantah,就是馒头的发音,现在北京馒头就是指那种不带馅,用面发了蒸出来的。可是古代包括内地陕西等一些地方,把加了糖馅、枣、核桃馅的叫mantah,加肉馅菜馅的叫包子。新疆的包子应该是从这来的。
所以生活中各种文化是相互交融的,当我说新疆人民的生活有很多受汉族的影响时,丝毫不意味着没有了维吾尔人和新疆的特点。为什么?任何一种东西,当它传播到一个省区或者一个民族,它必然要本土化。比如我们讨论一下拉面的问题。过去北京把这种面不叫拉面,叫抻面。它做的卤与我们在新疆做的完全不一样。不但新疆的拉面与北京话的拉面不一样,与北京现在到处挂着牌子卖的兰州拉面也不一样。而且南疆的拉面与北疆的拉面也不一样,南疆的拉面一条长长的,象盘香一样,一圈一圈转着,估计一条就能煮一锅。北疆就简单多了,就切成大一条,然后拉成面煮着吃。我也做过拉面,但做得很粗,像大拇指一样粗,但是我的女婿很爱吃,说新疆人吃这么大的面,真长劲啊。所以不要过多考虑它的来源,很多来源是说不清楚的。比如我们吃一种饭poluh,是从波斯来的。
有一次我和我的好朋友阿不来提•阿不都热西提在一起聊起这个时他就问我,哎,王队长(因为我最光荣的经历是曾任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伊宁县巴彦岱人民红旗公社二大队副大队长,所以我很了解这些东西),我们这个饭是汉族的,那个饭是伊朗的,那么我们维吾尔族没有自己的饭了?我说不对,因为文化是什么?文化就是谁掌握了就是谁的。比如皮鞋,我们从意大利进口皮鞋10万双,用了100双,就剩99900双,用了1000双就剩99000双。说到文化的层面是什么?是你把意大利的鞣皮子、做鞋的技术都学来了,与你的脚形相对照,相配合。因为维吾尔人、蒙古人你们的脚与那些欧洲人的脚是不一样的,号都不一样。在香港买的42号,与在欧洲买的40号的一般大。因为香港人的脚本来就小,而欧洲人的脚本来就大。与脚型,习惯、气候结合,产生出你的造鞋技术,就成了本土化,就成了你中国的造鞋的文化。当然,历史上中国也有自己的造鞋方法,但皮鞋很少。当你拥有了这种技术之后,你就可以造十万、百万双,只要有人要,卖得出去就可以。所以,文化是必然会本土化的。实话实说,马克思主义到了中国都要本土化,那个拉条子到了新疆能不本土化吗?拉条子到了喀什噶尔,还能一样吗,当然不一样了,它的样子不一样,味道也不可能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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