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大唐的气魄。海纳百川、泱泱大国，连老高这样一个敌国(隋唐两朝与高丽多次发生战争)异族都能得到如此重用，那是何等的心胸？所以周边国家的人民竞相移民东土，就像现在美国的自由女神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移民一样。
二是老高在西域干的烂事。高仙芝领兵征讨石国，石国请求投降，高仙芝允诺和好；但是不久高仙芝即违背承诺，攻占并血洗石国城池，掠走男丁，屠杀老人、妇女和儿童，抢夺财物，并俘虏石国国王并献于阙下斩首。侥幸逃脱的石国王子向阿拔斯王朝求救。
751年，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军队与高仙芝率领的三万多安西四镇精锐在怛罗斯决战，相持五日，最后，唐军战败，几乎全军覆没，老高率少数残军逃走。
老高最后死于安史之乱。
我告诉学生，任何国家和民族都干过不要脸的烂事，没有什么好回避的，要求别人认罪忏悔，首先自己就要真诚地面对历史。
这两个班是普通班，大部分人是没有希望进大学的，讲再多练习，也不会有太多用处。所以我晚上经常去教室，在黑板上抄点有意思的句子。遇上周六的晚自习，就用笔记本电脑给学生放电影。
我走的时候，学生们以全班的名义给我写了一封信，他们说：
“我们每个人都记得你，你讲“亚洲价值”时的手舞足蹈，讲高仙芝时的沉稳，讲老师和学生永远是朋友时的真诚，还有你每晚写的English。
每次听你讲课，都像在看一个万花筒一样多姿多彩。我们会很珍惜你给我们讲过的每一点。”
我很感动。
在高三呆了两个月，后来，只要其他老师有事，我就去代课。
这次是初二，一个传说中的“垃圾班”。上课之前其他老师都提醒我说，“一定要板着脸，把他们镇住。”
那两天上的是《三峡》，我讲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那场狂热的“长漂”：漂流，是为自己的快乐而漂？还是为祖国荣誉民族情感而漂？明明知道一定会死的时候，还要不要漂？
大部分女生赞同我的意思，好多男生非常彪悍地表示一定要为祖国牺牲。
我现在还记得一个高高的、有点小胖的女生发言的情景，她讲得很好，我永远忘不了。
他们都是年轻、可爱的孩子，却被认为是“垃圾”，这是非常残酷的事。我第一堂课就问他们，对于这个称呼有什么感受？站起来回答我的几个学生情绪激动，声音都哽咽了。
我给他们抄了一段电影台词：
我是一个公主，每个女孩儿都是。即使她们住在狭小、破旧的阁楼上；即使她们穿得破破烂烂；即使她们不漂亮不聪明，或是不再年轻。她们还是公主，我们全都是。难道你父亲没有这样告诉过你吗？——莎拉
其实，把这段话的“公主”换成“王子”，也同样成立：
我是一个王子，每个男孩儿都是。即使他们住在狭小、破旧的阁楼上；即使他们穿得破破烂烂；即使他们不英俊不聪明，或是不再年轻。他们还是王子，我们全都是。难道你父亲没有这样告诉过你吗？
我告诉他们什么才算真正的“公主”。
公主是一种自信、自爱、自尊、自强的高贵精神品质和可爱、爱人的人格魅力。她有坚强的意志，有不可侵犯的人格尊严，有开放包容的博大心胸，有仁爱、善良的美丽心灵。
任性、自私、霸道、蛮横、冷漠，此乃恶少，绝非公主、王子。
公主有两种：一是物质上的公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二是精神上的公主，气质高贵、人格伟大。
能两者兼有，自然最好不过。然而，人无法选择是否出生，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每个人都能嘴里含着金钥匙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显赫的家世，做物质上的贵族。可是，人有机会做自己想成为的人，做精神上的贵族，是每个人都可能做到的。
一年后，收到一个学生的短信：“感觉你教书的热情还是没有变，和以前一样，像打不死的小强。”
没多久，初三一个语文代课老师要去考试，让我代几天课。那同样是一个被遗弃了的班级，初三年级最没有希望的一片土地。
本来是让我讲练习册的，我却想讲点不一样的东西。已经被老师放弃了的班级，讲再多的练习都不会有用了，倒不如讲点别的吧。
有一天，我把信乐团《海阔天空》的歌词抄在黑板上，给他们讲解，让他们听歌。可就在我讲解歌词的时候，后面有四个人在不停地讲话。我强忍着怒火，手里的粉笔都捏成了粉末。心想，你们被别人当成垃圾，而我把你们当人看，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这样对我。我瞪了他们两眼，几个人稍微收敛了一些。几分钟后，一切还原。我提起桌上的黑板擦，几大步走过去，照准其中一个人的头狠狠地砸了两下。
“你再打一下？！”那个学生一下子站了起来，满头都是灰白的粉笔灰，怒目圆睁地瞪着我。他比我还高，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我拿着黑板擦的右手在空中举着，心里开始敲鼓，真正动起手来，我未必是他的对手。就算打赢，我做教师的形象也全毁了。打不赢，我将成为这个学校永恒的笑柄，代代相传。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整个教室无比安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差不多一分钟后，我狠狠地丢下一句：“我找你们班主任来解决这件事！”提着电脑，逃出凶险的教室。
下午收到一条短信：老师，我们四个晓得错了，你不要告我们嘛，对不起。
我当时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这条短信来得很及时。
我告诉他，一个老师不能摆平自己课堂上的问题，而以告诉班主任的方式来威胁学生，这是最懦弱、最没有出息的事情。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下不了台。我坦承，当时我也心虚、害怕了，我也怕打不过你。现在既然事情能这样解决，最好不过了。我说，我用黑板擦打你的头，是对你的侮辱，伤了你的自尊。这是我不对，我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你道歉。
我和那个学生聊了很多，有两条短信我一直留着：
“谢谢你。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要在同学面前竖(树)立威信，没有办法的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你还不知道吧，我以前是砍老师而被开除的。你今天说的那些话，真的我……我18岁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以后你在那(哪)里教书，我一定来，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看到这条短信，我真是后怕。要是当时我失去理智，真的动手打第三下，局面很可能就无法收拾了。
另外一条短信是这样的：
“我和你不一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没人感(敢)打我。上回化学老师打我，我上课和他单挑。
你知道肉体上的痛并不算痛，我家里给我太大的压力，精神上的痛才是最痛的！真的，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我和其他人也不一样，我懂很多很多，我只希望一个人静静地过我的一生。而家里都希望我当官，权利(力)！钱！我只希望一个人静静的……”
毕业后，我先在本地一家以艾滋病预防宣传工作为主的NGO组织工作了大半年，期间到以前学校的红十字协会给大一的志愿者作了一次培训，用一个八十多页的PPT讲了一个多小时，也算一次教学，效果不错。
再后来，我来到泸沽湖边一个由台湾公益组织建立的民办小学。在这里，我拥有最大程度的教学自由，能将自己的很多教学设想付诸实施。
针对语文课本单薄、苍白、营养不足的情况，我特地开设了电影欣赏评论课，放映过的影片有：宫崎骏动画《天空之城》《幽灵公主》《风之谷》，迪斯尼《小马王》《机器人Wall—E》，日本NHK纪录片《里山》，台湾电影《鲁冰花》《小公主》，纪录片《学生村》。
上学期期末，让学生对我做一个评价，有个女生是这样写的：
“从第一天上课开始，你就发现了书中的错误，并教我们怎样去发现书中的错误。虽然你认出书中的错误时，跟我们随便说了点，说得不明确，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说的是：不能一直相信著名人物的文章所写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不仅书上可能有错，电视上也有错。”
得此评价，足矣。
本文选摘自2010年第9期《读写月报 新教育》杂志，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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