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路遥:与命运温和地协商

2014年09月17日10:01   文化专栏  作者:北青艺评  
路遥路遥

  陈旧的苏联现实主义手法,“于连式”的老套故事,平实得“土掉渣”的语言,使学界至今对它无好感。然而,这并不影响读者的判断。二十多年过去,当年与《平凡的世界》齐名的当代小说大都销声匿迹,这个文学界的“异端”却仍拥有数以千万计的读者。

  “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路遥在书中这样写。一代代年轻人前赴后继为之感动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同名电视剧今夏杀青。

  文/杨利伟

  叶赛宁在诗里说,我欢迎一切,忍受一切,历尽折磨,也满怀欢悦。

  这个夏天,根据作家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杀青,王雷、袁弘、佟丽娅、李小萌等扮演了主要角色。那一代曾在陕北大地“历尽折磨,也满怀欢悦”的人,终将以这样鲜活的方式与大家见面了。

  今年是路遥去世的第22年,这本他为翻阅资料,手指被纸张磨到露出毛细血管的书,穷尽了他六年心血,但洋洋洒洒的103万字在1986年初版时就被全盘否定。陈旧的苏联现实主义手法,“于连式”的老套故事,平实得“土掉渣”的语言,使学界至今对它无好感。

  然而,这并不影响读者的判断。二十多年过去,当年与《平凡的世界》齐名的当代小说大都销声匿迹,这个文学界的“异端”却仍拥有数以千万计的读者。

  “即是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路遥在书中这样写。一代代年轻人前赴后继为之感动的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平凡的世界》全景式展现了1975-1985年间中国西部的城乡生活与历史变迁。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陈忠实的白鹿村一样,《平凡的世界》发生在陕北的双水村,村子里孙玉厚一家有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从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的十年里,他们与同村其他年轻人一起,经历了生存的困境,青春与爱情,在平凡的世界里过完了不平凡的半生。

  你别无选择

  “你别无选择——这就是命运的题旨所在”,路遥在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里写。

  “宿命”是《平凡的世界》的密码。孙少安、孙少平、田晓霞、田润叶……这些人无论最终辉煌还是归于平寂,都是命,但这种宿命论却不是悲观的,它既不同于俄狄浦斯式绝望地与命运抗争,也不是中国道家乐知天命的顺从,而是与命运温和地协商,在命运框定的人生轨迹里,踏实地迈出自己平凡的每一步,颇有儒家安贫乐道、温柔敦厚的意味。

  故事从1975年陕北原西县高中的午餐开始,那一年的孙少平17岁。那时的中国处于文革末期,广袤的农村地区仍然是人民公社式的集体化生产,解放了20多年的种地为生的农民仍然连饭都吃不饱。

  这个瘦高的少年胳膊下夹着碗,扑踏着泥水走来。他是五分钱一份菜吃不起,背负了全家负担来县里读书的农民孙玉厚的小儿子,这是他的宿命。

  故事的结尾,孙少平27岁。他站在大牙湾煤矿前,眼中盈满泪水,昔日俊秀的少年已被毁容,脸上是井下救人时被大矸石划的伤疤,长过岁月。

  十年的光阴里,他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他逃离了农村,并不是害怕当农民,而是想像男子汉一样,在最青春的岁月独立去生活。他揣着十五块钱,与大字不识的粗鲁庄稼汉一样,进城揽工。他把自己以每天一块五的价格卖给工地,意识麻痹地背着一百多斤重的石头爬坡,当脊背磨得像纸一样薄,他成了这个城市里衣衫褴褛,最平凡无奇的揽活小工。只是,小工也有纯粹的精神世界,深冬的夜晚,他窝在没有门窗的工地二楼的破被褥里,如饥似渴地读着《牛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经历了人民公社的解体与改革开放,孙少平与其他农村青年一样,经历了城乡的变迁,工业文明的入侵,以及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法制农村大家庭的解体。处于时代巨变中的青年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渴望新知识的洗礼,另一方面,他又无限留恋被工业文明消解的那个不复存在的农业社会里最淳朴、理想的道德体系。

  这种矛盾,贯穿了孙少平命运的始终,而对于纯真时代的留恋促使他最终拒绝了亲人安排的在省城工作的机会,拒绝了女大学生示爱,成了一个地道的挖煤汉子,也奔向自己的宿命。

  这大概是一个青年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十年,但是学生、教师、农民、小工、矿工,他人生的每一次跳跃又是那样平淡无奇。然而,在这条平凡的道路上,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与每一次用尽全力的抉择却又是那样可贵,这个世界从来都缺少盖世英雄,却多的是孙少平这样认真、从容面对生活的人。他们生于平凡,归于平凡。

  爱难逃宿命

  “我时时想念我那‘掏炭的男人’……我为我的‘掏炭丈夫’感到骄傲。是的,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这是孙少平的恋人田晓霞生前写的日记。

  在最好的年纪,她为了救一个小女孩丧生洪水。

  她是地委书记的女儿,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才华横溢的省报记者,却死心塌地爱上了与她有着同样精神世界的掏煤汉子。

  孙少平站在古塔山杜梨树下,他想起那个仙子一样的姑娘曾依偎在他揽活小工宽阔的臂膀里,他挖煤矿工的胸膛上。

  路遥把田晓霞写死了,以此构建了他同样笼罩着宿命论的爱情观。爱情,不应是砰然心动,而应是理念与精神的交流,是平凡生活里粗茶淡饭的相互扶持与陪伴,并且不应该是超越命运与常理的。

  所以孙少平与田晓霞不能在一起。一个偏远地区的矿工是无法摆脱客观条件的限制,与省城的记者生活在一起的。所以田晓霞死了,像一个理想世界的破灭,以此完成了孙少平平凡之路上最重大的成长与蜕变。

  这种带有城乡二元对立的朴素爱情观贯穿了《平凡的世界》的始终。孙少平、田晓霞,孙少安、贺秀莲,李向前、田润叶,田润生、郝红梅……所有人的爱情都逃不出宿命。

  孙少安作为家里的大儿子,带有俄狄浦斯式的神谕,从他出生起就注定一辈子与黄土地紧密相连,与孙少平不同,少安骨子里是无法改变的小农意识。他与田润叶青梅竹马,彼此深爱,但与“吃公家饭”的田润叶之间天然的差距,使他选择了连讨饭都愿意跟着他的农村姑娘贺秀莲。

  少年时,因着“共同的寒酸”,孙少平与有地主成分的女孩郝红梅惺惺相惜。后来,他遇到了灵魂伴侣田晓霞,但恋人的死去让他看清了自己宿命的归途。他选择了矿工师傅的遗孀惠英嫂,他的爱情也终于如他的人生一般,经历了惊涛骇浪,高山大海,最终选择了一种最平凡,也最长久踏实的陪伴。

  故事结束了,我们不知道孙少安、孙少平们去向了哪里,但随着90年代大量乡镇企业倒闭、矿难频发,我们似乎又可以预见他们的命运。

  “人类常常是一边恋栈着过去,一边坚定地走向未来,永远处在过去与未来交叉的界线上。失落和欢欣共存”,路遥写。

  《平凡的世界》的母题是苦难,但路遥并没有通过苦难去重塑这些人的人生,相反,他们与最平凡的大众一样,默默忍受、寂静欢喜,在命运抛出的难题之下,历尽折磨,却也满怀欢悦。

  命运无法逃脱,其实也不用逃。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路遥 命运 世界 温和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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