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门吹雪
1988年5月10日,一代文学大师沈从文因心脏病猝发在家中逝世。他在临终前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遗言:“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说的。”讽刺?嘲弄?怨恨?叹息?
其实,这个世界曾给予了沈从文无上的厚爱。
一个穷教师迎娶了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为妻,一个小学毕业的土鳖跻身于海龟云集的西南联大教授行列,一个来自边城的打工青年晋升为蜚声海内外的大作家。沈从文成功上演了民国版“屌丝的逆袭”,太励志了!
虽然于1920年代便已崭露头角,但沈从文真正登上文坛高峰还是缘于1934年《边城》一书的出版。自此,沈从文与诗人徐志摩、散文家周作人、杂文家鲁迅等民国文坛翘楚并驾齐驱。在1999年《亚洲周刊》推出的“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排行榜”中,沈从文的小说《边城》名列第二(排名第一的是鲁迅的小说集《呐喊》),若以单篇计,沈则排名第一。从民国到新中国,在沧海变幻的65年间,依然无人能撼动沈从文在文坛的泰山地位。
坊间一度传言,沈从文是头一个有机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终身评委马悦然后来也证实了这点。可惜当时沈从文刚刚离世数月,诺奖没有先例颁发给一个不在世的人。
一号种子选手没能在有生之年斩获诺奖,只是今人的遗憾,在当事人眼中,“神马都是浮云”。事实上,自1949年以后,文学大师沈从文再也没有写过小说,甚至在文坛“销声匿迹”了三十年。
这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沈从文得罪了郭沫若。建国后的文坛有这么个排名:鲁郭茅巴老曹。虽然郭沫若只是二当家,但鉴于大当家鲁迅早已离世多年,郭沫若也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文坛领袖。1948年,郭沫若发表了《斥反动文艺》一文,将沈从文定性为“桃红色的”反动作家。建国后,郭沫若的地位如日中天,而沈从文却被无情地打入了“冷宫”,成为了历史博物馆的一名文物研究员。
沈从文也许是在逃避,但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他不逃避又能怎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幸运的是,世界上从此又多了一位考古学专家。在被世界遗忘的三十年间,沈从文写成了一本学术经典——《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这本书的地位相当于古代服饰领域的“时尚圣经”,现在古装戏里的服装都是按图索骥而来,所以当我们在看《红楼梦》、《甄嬛传》之类片子的时候千万别忘了给沈老先生点个赞。
中国历史博物馆并非避难所。文革期间,军管会代表指着沈从文工作室里的图书资料说:“我帮你消毒,烧掉,你服不服?”“没有什么不服,”沈从文淡然回答,“要烧就烧。”个人命运的跌宕让他倍感世态炎凉,也看清了这个世界的丑陋与荒唐,对于各种变故他早已宠辱不惊。
其表侄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一书中写道,“表叔沈从文那么温和的老人,‘文化大革命’动荡高潮时在街上难得与我擦身而过,不到五秒钟跟我说了一句话:‘事情真的来了!要从容对付啊!唉!’”
世事难料!高居庙堂的江青曾是沈从文在山东教书时的学生,当时对沈颇有好感,还上赶着给沈织毛衣。幸好江青后来把沈从文忘了,不然的话又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1978年之后,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搞了三十年文物研究的沈从文被当作“文物”从故纸堆发掘了出来,媒体争相报道,作品大量出版,政府关怀备至。对此,沈从文只是淡然说道:“那都是些过时了的东西,不必再提起它。”
别人所在意的名誉、地位,恰恰是沈从文不看重的。进城四五十年,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个“乡下人”,甚至在向妻方亲友征询婚事的信里,他这么写道:“如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置身世外,淡看红尘,这种心态可能就是沈从文宠辱不惊的根源。
沈从文在1931年写给女友的情书中有着如此动容的描述:“我们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也许,这才是世界的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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