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中的故事:对现实的敲打

2014年07月02日10:34   文化专栏  作者:中国图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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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选自《中国图书评论》2014年第1期,原文《寓言•历史•现实——2013年当代文坛名家新作》

  伴随2012年莫言捧回诺奖,魔幻现实主义再度声名大噪,而今,画过“天宫图”的阎连科又爆出“神实主义”。“神魔”当道权作项庄,背后指向皆在于“实”, 作家口吐莲花似壮士舞剑刑天跳叫,生动的笔触幻化精彩故事,个中寓意还是对现实的敲打。

  2013年10月,“‘神实主义’力作”《炸裂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10月版)横空出世。作品以“志”为名书写地方,以方志传统戏拟故事之真实性,实则与阎氏笔下之“受活”类似,均不过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乌有之乡。阎连科对中原土地爱得深沉,故事依旧在其精神家园耙耧山上演。此时,贫瘠的山村改名炸裂,彪悍的名号凸显该地神一样的转身。在靠扒火车攫得第一桶金的孔明亮带领下,炸裂人不论男盗女娼只要发家致富,于是,无所顾忌各显神通,犄角旮旯的穷乡僻壤一跃而为具有国际影响的超级都市,为了更上层楼,炸裂不惜工人断腿断手,亚洲最大的机场及二百公里的地铁线破土动工。1940年代,阎氏同乡师陀描写河南果园城,萧条、破败之后还有一丝温情,现如今炸裂一日千里却不见作家半点留恋,敢教日月换新天的豪情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如同张恨水在滑稽的“八十一梦”中登台客串,阎连科也在“梦工厂”亲情出演,文中市长孔明亮许以重金约“阎连科”为炸裂作志,真金白银面前“我”尽量配合,岂料“歌德”变暴露,市长动怒焚书。作家以小见大将炸裂之变比作“新中国发展、阵痛的微缩史”,其情节无论号称“神实”或魔幻,总归是现实的变形记,疯狂的寓言折射对作家对某些现象的担忧与不满,而不满不也正是历史向上的车轮吗?《丁庄梦》的呓语,《受活》的狂想,《坚硬如水》的疯魔,寓言包裹下总是现实的冷酷,荒诞不止,一支关注当下的笔,游走不懈。

  以寓言反映现实,古今中外不乏佳作,当代文坛再造寓言的也不只阎连科,近年循此路线的还有“归隐”而来的马原。作家当年一袭先锋气质玩转叙事圈套,以此响彻文坛甚至有作家偶像之称,其后宣告“小说已死”搁笔挂靴。近两年,淡出文坛视野的马原重新归来,如椽健笔喝令小说起死回生。20年的时光看似没有消磨作家往日的先锋气质,绕开“魔幻”“神实”,马原直接奉卡夫卡为圭臬,于2013年高调推出新作《纠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7月版),标榜“财富中国的一地鸡毛”。遍地鸡毛象征日常琐碎的大杂烩,尽管作家不忘向卡夫卡致敬,但《城堡》《审判》的深度与鸡毛鸭血的浅白毕竟有距离。与《冈底斯的诱惑》《虚构》等成名作风格不同,《纠缠》文如其名,翻开作品全篇皆是意图写实的生活场景,作家笔下现实呈现各种难题,这些无孔不入的干扰令主人公处处绊手绊脚,而横生的枝节又是如此的不离不弃简直让人无处可逃。如果作家意在说明普通人琐屑的生活状况与无可奈何的心境,《纠缠》则已经给出相当直白的图解。作品无疑体现出源于生活的一面,但文学还要求高于生活。作品充斥着符合其意旨的各色桥段,作家借此反映在国、民皆有余财的大环境下国人空虚、无聊的精神状态,以戏仿现实寓言存在,含批判于象征,卡夫卡的影子似乎在此。然而,作品对现实的刻画类似主题先行的材料填充,情节被“信手拈来”随作家主观意图发展,现实场景经如此刻意编排后反而偏离了生活原貌,现实与寓言的混搭或许更在于此。转型不自今日始,2012年,刚刚复出的马原带来新作《牛鬼蛇神》(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5月版),相比于2013年的造势宣传,2012年的情况更像“犹抱琵琶半遮面”,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尽管作家行事低调,可“先锋”的金字招牌依旧立即引来业内关注。这部神神鬼鬼的作品不出所料营造了奇异、神秘的氛围,作品中不同人生经历同样叩问如何才是生活这种形而上的问题,其中融合作家长达半个世纪的思考,一段过往一番哲思,归来的作家风格更加成熟稳重,而当年难辨真假引人入胜的身影却逐渐模糊。作家选择此时归来并推出如上作品,当年的决绝与如今的顺遂,这转变本身不也是现实的某种投射吗?

  《纠缠》有寓言的影踪,《带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月版)也不无象征的元素。文坛老手贾平凹的新作年初上市,喊出“我是农民”的老作家此次依旧选择接地气的题材——借带灯管窥乡镇基层工作。主人公带灯的工作乃接待群众上访,处理如此敏感的话题作家点到即止,作品不乏细致地描写了基层工作的繁复却又不完全道破其中的“隐情”,如此运笔可谓巧妙。生活有复杂的一面,作家予以生动呈现后并不对其做简单的价值评判,说与不说既是智慧也是态度。“带灯”既属写实又富象征意义,孤独的萤火虫(带灯原名萤)在漆黑中飞行,点滴光亮更显出无边的黑暗,然而,有光即有希望,社会的确存在问题,作家隐忧来源于此,但毕竟还有“带灯”存在,这点光正可以打破沉寂引起疗救的注意,铁屋中呐喊的意义也正在于此。至于主人公,带灯美丽、善良、满怀理想,她醉心工作甚至公而忘私不惜点燃自己照亮前路。如此高洁的女性似乎不食人间烟火,这不禁让人好奇,带灯是否有生活的原型?抑或只是作家按理想而塑造的角色?人性难有完满,完美无瑕的人物恰恰使得作品白璧微瑕,或许这才更接近生活。

  名家出手,和而不同,立意在批判且披上寓言外衣的不乏其人。余华新作《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版)同样捧出一个梦呓般的故事。作品引《旧约》开篇,第七天造物主完工休息,离开了监督,神州景象如何?作家并未直书其事,却借幽冥一吐胸臆。叙事者乃黄泉路上的阴魂,一路飘飘荡荡串访亡友利用他们非正常的死亡描绘当下诸如拆迁、卖肾、袭警等各种社会矛盾与悲剧,通过作品人物的观察,此岸世界远比《活着》残酷,各种人生惨况比比皆是令人绝望。作家写作意图清晰,即借鬼蜮反映、控诉社会不公,一纸荒唐言反衬现实辛酸,曲笔更加彰显批判精神。这种手法在古典文学中已屡见不鲜,承袭有之超越何在?或许此前的余华令读者印象太为深刻,对比以往,《第七天》遭遇微词,有论者调侃这部阴魂诉冤情的新作类似加强版的“焦点访谈”,如此众多的恶性社会事件集中出现难免造成故事情节堆积、重复,使作品过于直白而冲淡其文学性。社会批判自然好过无病呻吟,但《活着》同样关注现实,同情芸芸众生,然而,随富贵命运的起伏,我们看到的不只是一幅社会历史画卷,更让人感动的是书写背后作家叩问命运的浓郁的人文精神,以致终卷沉思余音袅袅。在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背景下,《第七天》以寓言形式出现,作家自有其考虑,贴近现实批判丑恶固然有益社会,但文学也有其自身之规律与特点,仅是新闻题材的串联、诠释恐难满足读者对文学艺术性之基本要求。“第七天”造物已完,而人类的精神活动依旧道阻且长。

  2013年,阎连科等作家以寓言承载现实,借想象烛照当下,表现出批判与反思的可贵精神,体现了作家的社会责任感。然而有些故事并非无懈可击,贴近现实的写作无可厚非,我们阅读托尔斯泰、索尔仁尼琴等,也时常发现作品中某些情形似曾相识,文学毕竟来源于生活,但更重要的是,通过他们的作品,读者受到启发或震撼,对生活有了全新的认识、发现,这才是文学的可贵之处。相比于此,简单粗糙的自说自话或材料堆砌则始终难以长留文学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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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寓言 阎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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