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海德格尔的黑色笔记本

2014年05月13日10:22   文化专栏  作者:高和分享  
许纪霖推荐:海德格尔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但在纳粹时期又是一个反犹主义者。他的堕落是偶然的、胁迫的,还是有其自身的哲学逻辑?最近海德格尔在1930年代的黑色笔记本的出版,揭开了这一秘密。原来哲学家的反犹思想与其对现代性的批评有其学理上的内在脉络。在他看来,以技术为标志的现代性是颠覆的同义词,它把人们跟领土和历史分割开来,造成现代人存在的无根性。而犹太人就是一个无根的民族,是现代性的典范,也是颠覆性的。对于一个思想家来说,政治上的失足往往有其理论的渊源。海德格尔的堕落提醒我们,对现代性的批判须有不可超越的限度,那就是对人性和人权的尊重。倘若过了这一限度,被“连根拔起”的,就是自己了。  许纪霖推荐:海德格尔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但在纳粹时期又是一个反犹主义者。他的堕落是偶然的、胁迫的,还是有其自身的哲学逻辑?最近海德格尔在1930年代的黑色笔记本的出版,揭开了这一秘密。原来哲学家的反犹思想与其对现代性的批评有其学理上的内在脉络。在他看来,以技术为标志的现代性是颠覆的同义词,它把人们跟领土和历史分割开来,造成现代人存在的无根性。而犹太人就是一个无根的民族,是现代性的典范,也是颠覆性的。对于一个思想家来说,政治上的失足往往有其理论的渊源。海德格尔的堕落提醒我们,对现代性的批判须有不可超越的限度,那就是对人性和人权的尊重。倘若过了这一限度,被“连根拔起”的,就是自己了。

  薛巍

  海德格尔1976年去世,他在遗嘱中规定了他的遗作的出版顺序,他1931至1941年的三册笔记将成为他的全集的第94、95和96卷。文集编辑是德国乌帕塔尔大学海德格尔研究所所长彼得·特拉夫尼(Peter Trawny),海德格尔的家人选择由他来编辑海德格尔这三册皮质笔记本的内容。特拉夫尼说:“30年代末40年代初,海德格尔非常愤怒。那时,他意识到,纳粹的意识形态和他自己的哲学使命即将失败,二者的基础都是民族革命和德国对欧洲的主导。怀着这种怒火,在一些段落中,他对犹太人充满了敌意。我们知道他表述过反犹观点,但他的笔记表明反犹跟他的哲学密不可分。”

  海德格尔在笔记中谴责犹太人的无根性,以及他们空洞的理性和计算精神。1941年,他写道:“各地的犹太人是不可理解的,他们在展现其影响力时不需要卷入军事行动,而我们则要牺牲我们的精英的鲜血。”

  特拉夫尼在他的书中引了海德格尔的一段笔记:“犹太人凭借他们杰出的计算天赋,已经按照种族原则生活了最长的时间,因此他们拼命为自己辩护,反对种族原则不受限制的运用。人类被去种族化,所有人被平等建构、平等划分。去种族化跟人类的自我异化、丧失历史齐头并进。”

  《纽约时报》的报道说,在1200页笔记中,反犹段落只有大约两页半。但有些学者说,这有力地证明,海德格尔的亲纳粹立场跟他的哲学是不可分割的,而且不仅限于30年代初他担任纳粹统治下的弗莱堡大学校长这一短暂的时期。有些学者问,海德格尔为什么不销毁他这些笔记呢?在他的全集最后出版这些笔记他是在全盘招供,还是笑在最后?特拉夫尼说,海德格尔可能是想借此说明,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是怎样步入歧途的。

配图配图

  一些法国学者说,特拉夫尼把海德格尔的思想跟纳粹的意识形态联系起来,这是鲁莽的错误阐释,也是为了宣传他的相关专著——《海德格尔和犹太世界阴谋论之谜》,有人要阻止这本书的出版,并游说海德格尔的家人撤掉特拉夫尼——后面还有6卷笔记等待出版。

  特拉夫尼说,海德格尔拒斥纳粹生物学的种族理论,他更喜欢从存在本身的历史中生发出的历史的反犹主义。他说,海德格尔好像1941至1945年之间没有做笔记。他1945至1946年之间的笔记中没有反犹言论,特拉夫尼猜测,这是因为海德格尔1950年跟他的犹太学生和情人阿伦特重逢了,这改变了他对犹太人和大屠杀的看法。

  德国学者托马斯·梅耶说,在1938或1939年,海德格尔说,他以前低估了国家社会主义的内在必要性。从1939到1941年,海德格尔的思想变得激进了,在他对现代性的衰败的哲学论述中,犹太人成了内在的组成部分。

  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在《现代性的哲学话语》中说:“按照我的猜想,海德格尔只有和国家社会主义运动暂时联系起来,才能为他后期时间化的源始哲学找到一条进路——他在1935年的时候甚至还认为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具有内在的真理和伟大。令人困惑的是,纳粹垮台之后,这位哲学家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缺乏承认错误的能力。他不承认他犯有导致严重政治后果的错误。相反,海德格尔推崇这样一种法则:有罪的不是凶手,而是受害者。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写了一封辩解信,认为自己选择法西斯主义,纯粹是由于大学校园政治的小伎俩。他把他的行为言论同他作为一个经验人的自我分离开来,并归因于无法承担责任的命运。”

  不仅反犹

  意大利哲学家多梅尼克·洛苏尔多在《卫报》上撰文说:“海德格尔的笔记被称为黑色笔记本,这是按照其封皮的颜色命名的;现在我们发现这些笔记首先在内容上是黑色的。”他说,海德格尔在别的地方已经表达过他的反犹立场,在黑皮笔记本中他毫不隐讳地把种族原则的重要性加以理论化,甚至为第三帝国的种族法辩护。它为我们已知的东西提供了毋庸置疑的新材料。

  希特勒上台后海德格尔马上就加入了纳粹党,那时他怀着兴奋的希望,认为德国人正处于重新发现其本质、配得上其伟大命运的边缘。在德国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落败之后,德国人将要胜利复兴了,把全世界从灾难中拯救出来,尤其是从布尔什维克主义中解救出来,结束十月革命体现的平等主义的大众化。他认为,纳粹形成了或能够形成一个新的文化和政治起点。海德格尔1935年在《形而上学引论》中就表述过这种思想。在他看来,现代性是颠覆的同义词,因为它普遍主义的意识形态(自由主义、民主和共产主义)破坏了共同体和把成员团结起来的纽带,把人们跟领土和历史分割开来。对现代性的批判必然就会论及犹太人。海德格尔的黑皮笔记本确认了这一点:犹太人在许多国家都有,他们跟都市而非乡村生活有关,犹太人是无根性的化身,远离土地,因此是颠覆性的。

  洛苏尔多最后强调了两点。首先,不能忽视海德格尔的人生和作品的历史背景,他的“犹太人恐惧症”出现于整个西方认为十月革命的真正的罪犯是犹太人。1920 年,汽车大亨亨利·福特说,这起事件有其种族而非政治的根源,它虽然使用了人道主义和社会主义者的语言,但实际上它表达的是犹太人控制世界的志向。在希特勒的书房中,被摆在尊贵的地方的是福特而不是海德格尔的照片:纳粹的起源和意识形态动机不只在德国。

  其次,虽然黑皮笔记本确证了海德格尔到最后仍是一位纳粹分子,但这不等于不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德国是最需要跟帝国主义的普遍主义作斗争的国家:撇开古罗马和奥古斯都皇帝的远征不论,我们要记住,先是拿破仑三世在1870年,然后是协约国在1914年以文明和民主扩张、以普遍主义价值的名义发动战争。所以尼采最早激烈、反动地反对普遍主义,然后是海德格尔和施密特,二人都支持第三帝国。这是激烈的、反动的反普遍主义要为之负责的悲剧和恶行;但是这不会赦免西方帝国主义的普遍主义本身的责任和罪行。”

  英国哲学家乔纳森·雷则在《展望》杂志上明确提出“为海德格尔辩护”:“如果海德格尔因为反犹主义而受审,那么新出版的他的笔记将能为他提供充分的辩护而非控告。他在日记中说,法西斯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是同一枚硬币(西方现代性去人性化运动)的两面。犹太主义跟法西斯主义一样,参与了现代性腐败的计算文化,虽然它有着几千年的历史。但犹太主义跟19世纪出现的各种民族主义有着结构上的差异。他的笔记本提醒我们,他不仅反犹,而且反对其他一切,包括法西斯主义和现代性的其他各个侧面。他的笔记跟他的其他著作一样,充满敏锐的观察,对这些观察我们的反应不该是去赞许,而是让它们刺激我们去再次思考。”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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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海德格尔 犹太人 笔记 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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