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顾准:“中国问题”再审视

2014年09月15日10:00   文化专栏  作者:新京报书评周刊  

  编者按:一转眼,一代思想先驱顾准离世已经有40 年。承载其思想遗产的《顾准文集》也已经出版了20 年。

  纪念顾准,至少有两个层面:一个是现实层面。我们今天的市场经济,离不开顾准当年艰苦的思想探索。一个是思想层面,在顾准逝世40 周年之后,他所留下的思想遗产仍然弥足珍贵。

  当下的中国人,已经初步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物质成果。毫不夸张地说,这里面有着顾准的一份功绩。早在1957年,顾准就发表了《试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提出“由企业根据市场价格的自发涨落来做出决策”。在当时,这是非常大胆和超前的观点。他的观点,启发了当时的著名经济学家孙冶方,孙在上世纪50年代提出了价值规律问题。此外,顾准的观点还深刻影响了吴敬琏等经济学家,他们在30年之后为建立市场经济所做的论证,为改革开放起到了推动作用。而吴敬琏曾撰文说,顾准是“市场经济第一人”。

  在思想层面,无论是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还是对民主和党派政治的思索,顾准的声音至今仍不失为警世之言。在顾准的探索里,“娜拉出走后怎样”命题的核心内容,是革命之后建立怎样的政治、经济制度。顾准思考得出的答案,是民主与市场经济、现代化。而他对于现代民主的看法,与熊彼特、波普尔一脉相承。他在写于1973年8月4日的《辩证法与神学》中说,“然而,今天当人们以烈士的名义,把革命的理想主义转变成保守的反动的专制主义的时候,我坚决走上彻底经验主义、多元主义的立场,要为反对这种专制主义而奋斗到底!”这话语,至今听来仍掷地有声。

  近四十年来,顾准曾思考的这些“中国问题”是否有了进展、变化与更新?顾准前后的学者们又如何分析、评价?这些问题,在中国社会转型时期,无疑需要一再审视。

顾准

  整理/新京报记者 吴亚顺

  娜拉出走后:有人打着“改革”旗号掠夺大众

  顾准:为什么在推翻国民党专制统治的革命成功之后20年——也就是“娜拉出走之后”,中国又发生了几乎是对一切人的“全面专政”?计划经济为什么没有让中国人富裕起来?中国要建立怎么样的经济和政治体制,才能真正实现现代化?(《吴敬琏传》)

  吴敬琏:时代发展到今天,顾准所深恶痛绝的东方专制主义和它的经济基础正在走向土崩瓦解,涤荡历史上积淀起来的污泥积水、实现民族腾飞的条件已经具备,十五年来的改革确实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娜拉出走以后怎样”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旧体制和旧文化像一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们的代表者仍然步步为营,负隅顽抗。其中有些人借用“弘扬民族文化”的招牌为专制主义招魂。在转轨过程中,也有人打着“改革”的旗号干着掠夺大众的勾当。(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版《顾准日记》序言)

  经验主义:不应再有乌托邦式的天国幻想

  顾准:唯理主义者,尤其是革命家们,是革命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唯有坚持“理想”是唯物的,有根据的,同时又是绝对正确的(或者谦虚一些,是组成绝对真理的某个重要部分),他们才心有所安。他们唯有坚持真就是善,才能理论与实践一致地勇往直前。这是一种道德哲学的原因,本来应该为之肃然起敬的。我自己也是这样相信过来的。然而,今天当人们以烈士的名义,把革命的理想主义转变成保守的反动的专制主义的时候,我坚决走上彻底经验主义、多元主义的立场,要为反对这种专制主义而奋斗到底!(《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

  王元化:我们不应该再用乌托邦式的天国幻想,把我们心爱的观念、理想、制度笼罩在美丽的迷雾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九十年代反思录》)

  个人权利:自由主义“特别强调”并“大力维护”

  顾准:从自然法到自然权利,到人权宣言(法国的和美国独立战争的),传入中国,是一种十分新颖的东西。不仅如此,一般的权利义务的观念,中国也没有,契约观念也没有。天、天子压倒了一切人,关于个人权利的观念是没有存在余地的。(《顾准文存》)

  哈耶克:个人主义在今天名声不佳,这个词和利己主义与自私自利联系在一起。由基督教与古典哲学提供基本原则的个人主义,在文艺复兴时代第一次得到充分发展,此后逐渐成长和发展为我们所了解的西方文明。这种个人主义的基本特征,就是把个人当做人来尊重;就是在他自己的范围内承认他的看法和趣味是至高无上的。(《通往奴役之路》)

  徐友渔:自由主义特别强调并大力维护个人的尊严和权利,认为人生而平等,天然具有支配自己身体和财产的权利,在不妨碍他人的前提下,有一切行动的自由。基于此,自由主义认为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以维护个人自由为最终目的,国家的作用不是干涉或支配个人的生活,而是以法律为手段维护秩序,以排除对于个人自由的妨害。因此,国家的权力应当相当有限,仅以达到上述目标为界。由于权力具有扩张、垄断的自发倾向,因此国家权力应当分属不同机构,相互之间形成监督和制约机制。国家并不负有指导经济生产,分配资源的责任,其职责仅为以法律保障公民在公平基础上的自由竞争。(荷兰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重读自由主义及其它》)

《顾准文集》1994 年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20 年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最新版的《顾准文集》。  《顾准文集》1994 年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20 年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最新版的《顾准文集》。

  传统思想与科学民主:

  批判之余,传统思想可创造性转化

  顾准:科学与民主,是舶来品。中国的传统思想,没有产生出科学与民主。如果探索一下中国文化的渊源与根据,也可以断定,中国产生不出科学与民主来。不仅如此,直到现在,中国的传统思想还是中国人身上的历史重担。现在人们提倡读点历史,似乎更着重读中国史。而且古代文物成为悠久文明的证据和夸耀,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这种“读史”,其意图在于仰仗我们祖先的光荣历史来窒息科学与民主。所以,批判中国传统思想,是发展科学与民主所十分必须的。(《顾准文集》)

  林毓生:话还得说回来,虽然我们传统中没有民主的观念与制度,但却有许多资源可以与民主的观念与制度“接枝”,例如儒家性善的观念可以与平等观念“接枝”,黄宗羲的“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的观念可以与法治的观念“接枝”。(儒家性善的观念确实可以作为“平等”的真实基础,但黄宗羲的“有治法而后有治人”的说法只能做法治的形式基础,法治的实质内容,是无法从黄宗羲的思想中衍发出来的。)(《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史官文化:

  史学在中国的地位与世界其他地方不一样

  顾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强调中国文化传统是“史官文化”是一点不错的;所谓史官文化者,以政治权威为无上权威,使文化从属于政治权威,绝对不得涉及超过政治权威的宇宙与其他问题的这种文化之谓也;在西方,政治的权威不是至上的权威……(《顾准文集》)

  波普尔:从来没有一个权威承认过,思想上大无畏的人,即那些敢于蔑视他的权威的人,可能是最可宝贵的一类人。当然,权威们总是对他们鉴别创造性的能力保持自信。但他们所指的创造性仅仅是快速领会他们的意图,他们永远不可能明白两者之间的不同。(《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罗志田:中国与西方及其他很多地方的一项重大不同,就是“道”或真理不必来自超人世的上帝。在一个没有上帝或上帝已淡出的世界里,历史和史学就重要得多。中国古人非常敬天,又未曾尊崇一位绝对全能之神,天和人之间永远是互通的。在很长的时间里,史学承担的责任,就是通过历史记载和叙述,来说明并论证关于天道、人世,以及文化和政治认同等各项基本理念,具有重要的文化地位。故历史和史学在中国的核心地位,与世界其他很多地方大不一样。或即因此,也曾有人把中国传统文化说成史官文化,却不免有些夸大。历代史官的地位,实呈逐渐降低的趋势。不论我们把传统视作包袱还是资源,史官既不能承担其责任,也不足以独揽其光荣。那些拾人牙慧借史官以反传统者,不过人云亦云,似有些“说而不思则罔”。(《人云亦云的史官文化》,2011年12月1日南方周末)

  本文摘自9月13日《新京报书评周刊》B04版

再思顾准——9月13日《新京报书评周刊》封面再思顾准——9月13日《新京报书评周刊》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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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顾准 中国 思想 问题 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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