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尼奥杜撰作家辞典嘲讽拉美作家

2014年08月28日11:13   文化专栏  作者:经济观察报-书评  
一场革命背景下的反动文学运动

  文/瓦当

  “二战又回到地球上来了,应该轮到咱们智利人欢迎大战了”。一个名叫诺尔贝托的囚犯哈哈大笑着说,而驾驶着梅塞施密特式战斗机正在天空写诗的无耻之徒拉雷米斯·霍夫曼则被誉为是纳粹空军王牌飞行员汉斯·马赛转世。这是《美洲纳粹文学》中的一个场景。它所对应的历史现实是没有成为二战战场的拉丁美洲,却在战后成为大量纳粹分子的逃亡地与世外桃源。保罗·舍费尔在智利境内建立的袖珍纳粹殖民地,甚至直到1997年皮诺切特卸职才告解体。《美洲纳粹文学》中提到的新生移民镇,写的正是这个国中之国。从这些背景来看,《拉美纳粹文学》这部杜撰之作绝非空穴来风。尽管波拉尼奥对马尔克斯为代表的魔幻现实主义向来不以为然,但他面对的却是同样一个充满魔幻与纠结的大陆。

  似乎出于某种混乱的激情,同样是在二战之后,拉丁美洲向世界贡献了切·格瓦拉。这位狂热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引领战后第三世界革命的伟大英雄,如今却戏剧性地成为了全球流行文化的标志符号。1973年,受格瓦拉的《摩托日记》影响,早已随父母迁居墨西哥的十九岁的波拉尼奥毅然回到祖国智利,投入支持人民团结阵线领导人萨尔瓦多·阿连德的政治运动。在随后皮诺切特将军发动的政变中,作为总统的阿连德殉难,波拉尼奥和一批热血青年也因此入狱。这段经历,在波拉尼奥心中留下了持久的光荣和创伤,以至于后来屡屡书写。

《美洲纳粹文学》

  《美洲纳粹文学》

  (智利) 罗贝托·波拉尼奥/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赵德明/译

  2014年5月

  风云变幻的现实,呼唤风云变幻的写作。波拉尼奥的横空出世,可以看做是在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之后的继续革命。《荒野侦探》、《2666》等重磅作品在全球引起的轰动,标志着他凭一己之力掀起了又一次拉美文学爆炸。如果这本《美洲纳粹文学》所记载的人和作品确有其事,则不啻于一场反动文学暴乱。

  与《2666》那种“总体小说”不同,《拉美纳粹文学》是一部由九十二篇长短不一的生平简介组成的作家辞典。收录其中的这些纳粹文学家中,有人在自己作品中大玩“希特勒万岁”的藏头诗,有人曾作为志愿者远赴西班牙参加佛朗哥军队,有人认为希特勒是欧洲的恩人,能具体接近权力让他感激涕零。有人尚是婴儿时被希特勒抱过,这张照片陪伴她走完一生的道路,“甚至在梦中还能感觉到希特勒有力的肩膀和在她头上呼出的热气,还说也许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之一”。还有人提出带有纳粹色彩的多项主张,诸如恢复宗教裁判所,为避免阿根廷种族异化而消灭印第安人;削减有犹太血统的公民的权利,大量吸引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移民,让国民的皮肤逐渐变白等等。

  波拉尼奥无意于过多讨论政治,他表示自己谈的虽然是美洲的纳粹作家们,但事实上,他要说的是“整个看似伟岸其实卑劣的文学界”。因此,他的笔下极尽揶揄嘲讽之能事:拉库蒂尔嫉妒老婆的才华,他报复的手段是玩别的女人;亚马多·库托致力于写出有巴西特色的犯罪小说;精神病人路易斯·丰泰那写出了《驳伏尔泰》、《驳狄德罗》、《驳孟德鸠斯》、《驳黑格尔,首先简要地驳马克思和费尔巴哈》等杰作;依靠抄袭与剽窃,千面米雷巴莱斯在文坛登龙有术。

  如果说切·格瓦拉是波拉尼奥的精神教父,凯鲁亚克则是他当之无愧的文学导师。波拉尼奥继承了“垮掉的一代”的疯狂与野蛮,字里行间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的味道,狂放、恣肆,恶搞无极限。他借胡安之口抨击卡塔萨尔,骂他“不真实又嗜血”,博尔赫斯的小说则是“拙劣而又拙劣的仿制品”。他写到奥巴侬暴打金斯伯格,起因居然是金斯伯格诱骗他做爱。风烛残年的瑞芬斯塔尔和恩斯特·荣格竟然也在做爱,可以看做是对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费尔米娜和阿里萨做爱场景的戏仿。

  在阿亨蒂诺的剧作中,尼加拉瓜、哥伦比亚、海地三国的总统在饭店卫生间里轮奸尼加拉瓜大使,各国总统组织手淫比赛,以阴茎的长短、粗细和射精量的多少决胜负……整部书中,充满了拉伯雷式的狂欢。在书的结尾,他更是煞有介事地编造了洋洋洒洒十几页的注释和参考文献。不得不承认,波拉尼奥以假乱真的本领实在是太高超了,《2666》中虚构的德国作家阿琴波尔迪曾被一些德国文学专家误认为确有其人,《美洲纳粹文学》中文版刚刚出版两个月,其中的部分人物已经赫然登上了百度百科的条目,令人瞠目结舌。

  而在我看来,波拉尼奥最迷人之处莫过于在他粗粝、放纵、含混的激情背后,不时闪耀出星星点点的悲怆和忧伤。在他笔下,路易斯·丰泰那猝死前“正在听阿根廷作曲家蒂托·瓦斯克斯的唱片,正在向窗外张望,看着里约的夜晚降临、过往的车辆、人行道上闲谈的人们、闪烁明灭的万家灯火和关闭的窗户。”露丝在心爱却无法得到的卡劳迪亚被杀后,独自驾车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路上,突然撞进加油站,“爆炸声震天”。一心想成为作家丰塞卡的亚马托·库托,在有如暗恋的期待中悬梁自尽。无耻之徒拉米雷斯“这样的硬汉有别于欧洲人或美国人,是一种悲哀和不可避免的生硬和冷漠”,“他的外表不像是悲哀的样子,而这恰恰是一种无尽的悲哀。”

  就像无论革命还是纳粹,都以失败告终,笼罩两者之上的同为生不逢时的失败的命运和死亡的虚空。借用书中一个章节的标题,波拉尼奥写的是“易变的英雄们或曰镜子的易碎”,其中寄托着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五十年代出生“牺牲一代”的深深哀悼。这个看似无法无天的顽童,骨子里更是一个忧郁到不可救药的诗人。波拉尼奥雕刻出了一幅失败的群像,刀锋精准、凶狠,毫不拖泥带水,宛如一个加强版的巴别尔。文本之间的巨大张力来自绝望的激情,仿佛一片破碎的大陆被痛苦的河流缝合在一起。

  《美洲纳粹文学》的情节贯通着《荒野侦探》和《遥远的星辰》的写作,印证了娜塔莎·温默的评价:“波拉尼奥所有的作品都是一个规模更大的小说河流的一部分”,“作品中随处可见各种重复的活动、相似性以及回声,这并不是象征着无数重叠的世界,而是象征一个独立的世界在穿越不同的化身。”波拉尼奥泥沙俱下的写作很难称其为完美,但毫无疑问属于这个世界上最宽广与丰沛的创造之列,有如大地、天空。

  来源:《经济观察报·书评》2014年8月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文章关键词: 文学 纳粹 革命 美洲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

推荐阅读

热文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