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熊编写/李超 供图/熊君慧
在一间冗长的屋里，数十只铁笼紧靠在两侧。一只毛茸茸的前掌抓住铁笼，似乎希望能抓住什么，喘着粗气的嘴巴探出铁栏，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它的哀嚎如此叫人不安……这幕冰冷的画面源自一部名为《月亮熊》的纪录片。
这部《月亮熊》是由三位媒体人熊君慧、涂俏、陈远忠在全国奔走暗访，花费4 年时间拍摄完成的。他们将黑熊取胆的现状曝光于公众视野当中，同时，凭借网络平台，这铁笼里的巨大“殇”痛迅速引发了一场拯救黑熊的浪潮。
配图震惊
2007 年9 月10 日，记者熊君慧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被蒙蒙细雨笼罩着。
兽医给一头年仅15 岁的母熊Sasikia 注射了一针安乐死针剂，结束了它坎坷悲凉的一生。30 分钟后，救护中心的人请熊君慧进手术室看，踏入房门的那一刻，恶臭使她几乎要退出来。熊君慧见到了母熊布满黑色肿块的肝脏。在兽医出具的“死亡报告”上，“死因”栏内用英文写着：“肝癌”。兽医告诉熊君慧，Sasikia 只活了正常寿命的一半。这里的黑熊都是从养熊场救回来的，大多数只活到10 岁就死亡。
9 月11 日下午3 点45 分，在宁静的河边，熊君慧第一次参加了一头黑熊的葬礼。“龙桥救护中心的工作人员聚在这里送别Sasikia。这是一个西方式的普通葬礼，有中、英文悼词，有工作人员和参观的市民为Sasikia 献上鲜花。”
在这里，熊君慧第一次知道，原来黑熊还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名字：月亮熊。这是由于它们胸口那片金黄色的月牙纹而得名。“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亚洲黑熊被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列为一类保护动物，就是濒临灭绝的动物；而在中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中，黑熊仅是二级保护动物；在国际贸易中，任何活熊或其身体器官的交易都是被禁止的，但在中国，养熊业是合法的，圈养黑熊取胆汁的做法也是合法的。”
“这些黑熊在生前究竟遭受了怎么样的残酷对待？这个产业合法外衣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作为一名记者，我应该为公众揭开真相。”
整整三个月，熊君慧奔波于四川、吉林、广东、香港四地，企图揭开这个它的冰山一角。2007 年12月20 日—22 日，熊君慧所供职的香港文汇报刊发系列暗访报道“黑熊沥血”。黑熊的报道在海内外产生了一定的反响，并获得了香港报业公会2007 年度最佳新闻写作一等奖。
然而，熊君慧认为一次报道并不能改变中国数千头黑熊囚禁牢笼的命运。“种种迹象表明，中国活熊取胆业不仅没有萎缩、淘汰，反而一片欣欣向荣。我想让更多的普通老百姓了解这个行业的残酷性。”而且，当时国内大多数媒体对黑熊的报道仅仅局限于基金会一次次的救熊行动，对行业的残酷现实仍然三缄其口。
于是，在2008 年年初，熊君慧决定拍摄中国第一部揭露活熊取胆行业残酷真相的纪录片。
榆树
熊君慧找来两位优秀的纪录片编导——涂俏、陈远忠。他们知道，纪录片就是应该直接面对现实社会，触动社会的神经。黑熊的悲惨命运同样令人揪心。
虽然早前有不少国外电视台拍摄过黑熊的专题片，但大多集中在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没有直接面对养熊场。
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拍摄一部中国人的纪录片，熊君慧认为，必须要以独立记录的方式来进行拍摄，而且从一开始的设想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用我们自己的记录来唤起更多的老百姓对产业的关注了解和对月亮熊命运的同情，这样的作品更有说服力”。
接着，他们成立了一个三人核心的拍摄团队。摆在眼前的首要问题是，资金从何而来？为了保证拍摄的独立性，他们决定自助筹资。作为这部纪录片制片的熊君慧向采访对象、企业一遍遍表达他们的拍摄目的，逐渐得到一部分人的理解和帮助，最终筹得40 万。其中最大的一位投资者的动因，是希望看到中国人自己来记录这件事情，这样的作品会更有说服力。
第二个问题就出现了：如何才能拍到养熊场？“起初我的想法真的很天真，幻想着能走进一个中小型熊场，把机器架在一个固定机位，然后拍摄一只熊从出生到被取胆，生病直到死亡，整个时间变化的过程，可是过了一年我才发现，这是根本实现不了的！”涂俏他们找了许多办法却不知该如何进入，从2008 年到2009 年初，三人经历了一年多的准备期。
编导涂俏联系到四川的一位记者朋友，他提供了一个信息：有一个朋友在四川拥有一个300 头熊的熊场。通过这位记者的帮忙联络，逐步向熊场主透露拍摄组的最终目的，希望能够促成此事。在经过3 个多月多番交锋之后，有一天四川的朋友打电话给涂俏：“有人告诉我，如果要拍片子的话，直接找黑社会来干掉你们！”
他说：“你们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拍黑熊？”在向广西、云南等地的朋友寻求养熊场的要求遭到拒绝之后，在惰性和繁重工作的双重挤压下，拍摄工作停滞不前。熊君慧一度沮丧无比，“但为了不辜负资助人的信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没有退路可走。”
2009 年5 月的一天，三人再次聚在一起商量，决定放弃进入合法养熊场拍摄的想法。熊君慧问：“怎么办？”陈远忠一拍桌子，说：“硬闯吧。”
当天，恰巧有一个朋友打来电话闲聊。他告诉熊君慧，周边乡亲就有人养熊。熊君慧问他：“在哪里？”他说：“在榆树。”三人决定：去榆树。
惊喜
经过多方打听，三人去了吉林榆树市青山乡。当地人告诉他们：你们得去长富村。
他们雇了一辆出租车，把车停在村门口，跟司机说好，停在靠近的地方，万一村里人打出来，他们可以很快地撤离。于是，他们就假扮游客进村买熊胆。那时正值冬天，陈远忠把摄像机藏在厚厚的衣服里。
刚一进村，他们就看到村里农户的门前放着废弃的大铁笼子。女主人一听说买熊胆，粗暴地挥挥手赶他们走：“这里没有。”最终取得突破的是伞国彦家。伞家女主人听说涂俏要买熊胆粉，脸色立即变了：“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涂俏的说辞是：家里老人病了，听人说这儿有。女主人叫伞国彦出来。“伞其实是个很面善的人。”每每想起与伞国彦的交往，涂俏便心有不忍。
那时伞家养了两头熊。他带他们进熊舍，现场取胆。伞国彦先用一钩子把熊笼的侧门向内钩了好几尺，以便把熊固定在更狭小的空间里。此时黑熊“嗷”一声，身体向内蜷缩在一起。涂俏眼泪当即冒了出来，陈远忠悄悄把藏在外套里的镜头对准了熊笼。随后，伞国彦把一条铁棍横插在熊的前后掌之间，使熊不能活动，这样就可以安静地从熊腹下取出胆汁。涂俏一直十分紧张，她挡在陈远忠前面掩护，挡住了镜头，被陈远忠推开。
伞国彦取完胆汁，一回头看到了镜头。涂俏只好说：“拍点镜头拿回去给老人看了，他们才会放心。”这个如今涂俏觉得“好烂”的理由，当时伞国彦竟信了，只是强调“不要外传”。
在伞家烘干熊胆的时候，村里人十分紧张地在门外喊：这些人都是谁啊？卖熊胆的人为了谋取利益，就和涂俏站在了一起，对村里人说是她家的朋友。陈远忠说：“作为摄影师，这次拍摄是非常艰难的，因为我们要拍摄的那些熊的主人们完全明白，活熊取胆有多么残忍，实际上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防止外人进入和了解真相。”
陈远忠他们拍完出来，很快就逃到车上，像做梦一样，第一次拍到仅有的3 分多钟已让陈远忠狂喜不已！“但同时我们在冲到车子的那一刻，听着发动车子的声音，又伴随着那种非常恐惧的感觉。”在卧底拍摄期间，曾险些被识破，涂俏和陈远忠假扮夫妻，最终化险为夷。
曝光
熊君慧、涂俏、陈远忠以游客身份，在4 年间去了大概有11 间熊场，其中4 间是合法企业。在东北暗访熊舍期间，熊君慧说自己闻到的味道比当时在手术室第一次闻到的要“恐怖几百倍”。
根据他们三人的调查，目前全国11 个省市存在大大小小的正规或不正规的以“活熊取胆”为目的的熊养殖场——被囚禁在铁笼里的熊被迫穿着铁马甲；因为伤口溃烂发炎，养熊户还会定期喂熊消炎药；吉林省等地的熊掌、熊胆交易很普遍；繁育场老板曾自述五分钟能把四只熊掌全卸下来，而且这个熊就在那儿站着……
2011 年，《月亮熊》200 多个小时的拍摄素材本完成，熊胆汁的收取、干燥、碾压、封装等手工操作过程全都被拍摄于纪录片中。而在那个时候，国内对于月亮熊的关注远远不像现在。“归真堂”上市风波虽然有波澜却并未形成事件。拍摄完的《月亮熊》素材被放在了素材库里。
2012 年，亚洲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找到熊君慧，邀请他们播放影片，让更多人了解活取熊胆。16 分钟的片花在首播现场引发轰动，熊君慧说：“现场很多媒体记者都说看不下去了”。
2012 年2 月28 日21 时30 分，一部45 分钟的纪录片《月亮熊》在上海纪实频道和优酷网同步推出。短短三个小时里，《月亮熊》在优酷网的点击观看人数就已超过15 万次。如今，16 分钟的精简版在优酷网上已被点击50 余万次，转载量早已不计其数。
优酷网官方微博曾对此片评论道：“这是一段震撼心灵的纪录片，完整展示活熊取胆汁的操作过程，揭露中国活熊取胆产业及熊器官交易，其残酷性和黑暗性令人发指。你的一次转发将传播一次关注。进步，需要我们每个人的努力。”在豆瓣网上，该片的评分得到了空前的9.2 分。《月亮熊》在各种网络平台上持续发酵。之后在正在举行的全国政协会议上，“关于建议国家立法取缔‘活熊取胆’”的提案再次引起会上热议。
在母熊Sasikia 的葬礼上，记者熊君慧记录了当时的现场：人们纷纷排队依次为月亮熊送上告别的礼物，有的是一把青草，有的是一朵鲜花。有一个小女孩问妈妈：“我能不能送一颗糖给它？”在妈妈的肯定下，小女孩走过去把自己最心爱的糖果放在月亮熊的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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