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尘嚣散去,该如何读懂莫迪亚诺?

2014年10月20日17:19   文化专栏  作者:傅小平  

  【编者按】获悉自己获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后,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感叹:“与我仰慕的人比肩,感觉有些不真实。”这可谓这位为人低调的作家的谦辞,也未尝不透露了他真实的心迹。

    当然,莫迪亚诺仰慕的人,并非只是萨特、加缪等同样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前辈作家,还包含了普鲁斯特、乔治·西默农等与他有着某种亲缘性,且对他的创作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作家。

  在一窝蜂的报道之后,许许多多关于莫迪亚诺的一切重新归于常态。事实上,通过这些堪与莫迪亚诺“比肩”的作家的眼去看莫迪亚诺,正是我们了解这位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的作家的最佳路径。

Patrick ModianoPatrick Modiano

  他追忆的,并不是普鲁斯特式的似水年华

  诺奖揭晓之后,瑞典学院常任秘书彼得·恩格伦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了莫迪亚诺的文学贡献,他直言:“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可以说是我们时代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如其所言,两位作家确有明显的承继关系,他们的作品也表达了一些相似的主题。法语文学研究专家董强表示,莫迪亚诺受普鲁斯特的影响很大,他永远在巴黎,探索内心世界。

  然而,对这种相似性的强调,不会让我们忽略两位作家明显的区别。法语文学研究专家柳鸣九做过一个对比。他说,莫迪亚诺的小说,仅占一二行的文句居绝大多数,占三四行的文句已不多见,三四行以上的则极为稀罕了。相比而言,普鲁斯特是典型的“长句作家”,往往一个文句就占一两页、两三页,而且从句还套着从句。“这种语言景象在莫迪亚诺的笔下是绝对没有的,他总是尽可能地避免从句,而经常用状语、补语与分词句,这就使他的文句简练到了几乎是最大的限度。”好在如柳鸣九所言,莫迪亚诺的语言简练,却没有流于平淡、单调与贫乏的危险,而是显得很有涵量,很有弹性,很有表现力,很是传神。

  而最主要的,同样是专注于“记忆的艺术”,两位作家的“记忆”也有着根本性的区别。董强表示,莫迪亚诺的“记忆”并非真实的回忆。因为他在二战后出生,根本没有生活在德军占领法国时期,他的记忆本身就是一种文学想象。普鲁斯特的世界却有一个或几个能够支撑起整体世界的支点,比方说著名的玛德莱娜小糕饼。在莫迪亚诺的世界里,这样的物象很多,却全部停留在碎片层面上。“每个碎片带来的,依然是碎片和片段,从而形成一个万花筒般的拼贴世界,时光没有被‘找回’,而是引向更深的空白,更大的谜。”

  对此,莫迪亚诺有过自己的思考。他曾试着像普鲁斯特那样去构建一个完整的建筑,但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徒劳。他说:“上一代人能够创作一部完整的作品,就像一座大教堂。这些人生活在一个能够更加集中精力思考的时代里,而我们这一代人,只能是支离破碎的,不完整的。”而这碎片式的世界,无疑更吻合当代世界的现实。

  勒克莱齐奥,还是莫迪亚诺?是个两难选择

  莫迪亚诺获奖后,很多人都大感意外。究其因,并不在于莫迪亚诺不够诺奖级别,而是仅仅在六年之前,另一位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也获得了诺奖,而且两人同属“新寓言派”作家。

  有意思的是,据法国一份文学杂志发起的调查,两人的读者数量旗鼓相当,选择读莫迪亚诺还是勒克莱齐奥,很长时间里成了区分法国人的话题。而法国评论界也习惯称两位作家为“一阴一阳”。勒克莱齐奥一直旅居海外,擅长写异域风情,而莫迪亚诺则是老老实实待在法国,写巴黎人的日常生活。

  既然是法国当代文坛交相辉映的双璧,被放在一起做不同角度的比较是难免的。董强谈到两位作家留给他的印象。他说,莫迪亚诺跟勒克莱齐奥一样,是沉默的作家,他甚至更沉默。“有几次我们在巴黎6区的街上遇到,他也只是点点头。他的沉默还在于,他在媒体上露面很少。”法语文学翻译家金龙格则表示,翻译莫迪亚诺时不会有理解上的障碍,但勒克莱奇奥的作品有些地方比较晦涩难懂。

  谈到两位作家的写作,法语文学研究专家袁筱一坦言,莫迪亚诺的作品相对比较好读,他的作品很好地反映了一代人的情绪,可以蛮好地反映法国的迷失一代。法语文学研究专家张亘则认为,如果以创作的思想深度和文笔的风格而论,对莫迪亚诺更为欣赏:“他与勒克莱齐奥相比,更为注重对人内心隐秘世界的探寻,勒克莱齐奥则比较侧重于自然界的原生态和乌托邦的社会构想。”

  这一次,村上春树成了莫迪亚诺的“陪跑者”

  村上春树无缘诺奖,又一次成为村上迷们心里难以释然的隐痛。有论者直言,村上春树属于年轻一代,而莫迪亚诺属于上一代甚至上上一代人。“与流行元素相比,颁奖思维明显‘滞后’于潮流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属于另一代人的莫迪亚诺也算是实至名归吧!”

  仔细比较起来,两位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作家也确有相似之处。村上春树的小说同样充满悬念、深具寓意,同样在好读的外衣下包含了严肃的主题,也同样如专栏作家韩浩月所说,文字都是细腻又敏感,同时冷静又克制,而且都不怎么擅长讲一个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却能用连贯的书写和精确的刻画来吸引读者。为何村上春树再一次错失诺奖?村上春树作品的主要译者林少华表示,今年村上被提名的短篇小说 《失去女人的男人们》,又回到男女之间心理和感情纠葛问题,仍是弱化了批评性,“看来,政治考量不是他的强项,追究个人心灵的深度与广度、追求人性中那些难以言喻的微妙关系,才是村上春树的强项”。

  以韩浩月的理解,和村上春树被泛化的符号相比,莫迪亚诺的创作走向是清晰一致的,他笔下的主人公,都在执着地寻找自己,而这或许就是他打动诺奖评委的重要原因。作家邱华栋则结合自己的阅读感受表示,与村上春树一样,莫迪亚诺也擅长写青春的忧伤,写一些前沿的、时尚的感受。“但不同于村上的是,莫迪亚诺更偏重哲学的思考,他的作品经常描写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无助,眼睁睁看着自我的丧失,进而叩问生命价值,质疑虚无主义,因此他的小说更显示出某种思考的深度和对于生命的危机感。”

  乔治·西默农的外衣,夏尔·波德莱尔的魂

  读莫迪亚诺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会发现其间或是鲜明或是潜隐的侦探小说风格。莫迪亚诺并不讳言,他一直有撰写侦探小说的欲望和怀旧情感。本质上,侦探小说的主题和萦绕他小说的主题很类似:失踪、身份问题、遗忘症、重返谜一般的过去,针对同一个人物或事件罗生门般的矛盾见证也符合他的理念。

  当然,他的侦探情结是有内在原因的。他自言,以回溯的方式看,他的童年就充满了诸如与纳粹有交集的父亲的缺失、母亲总在巡回演出、弟弟因交通事故早夭等有着侦探小说色彩的情境。“有些阶段,我周围充斥着谜一般的人物和事件。那些时刻,作为孩童我们不能提很多问题,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但是随着时间的流淌,我回溯往事,才想起来:‘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因如此,莫迪亚诺特别喜欢读比利时侦探小说家乔治·西默农的作品。西默农的文字简洁、清晰,以冷静的写实主义直探故事的核心,作品多着重在心理分析,挖掘人性黑暗面。其侦探小说以研究犯罪的前因后果,分析犯罪行为人甚至被害者的心理,与环境对人物的影响见长,特别擅长营造气氛。莫迪亚诺显然在很多方面得到了西默农的真传,但正如柳鸣九所说,假如把莫迪亚诺的作品当成侦探小说来阅读,到最后肯定会失望,“因为读者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到了结尾仍然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也因为此,他的作品会让人读完之后感觉余味无穷”。

  对于自己喜欢侦探小说,却为何不写侦探小说,莫迪亚诺做过解释。他说,写侦探小说,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现实主义,甚至说是自然主义。需要刻板却有效的叙述结构,就像把拼图做好要讲求方法。“在每部侦探小说的末尾,总有一个结局,一个解释。但是我想表达的是一种不确定的、片段的过去。事实上,我写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而是那些梦幻的,表达想象的。”

  实际上,莫迪亚诺笔下那些可与侦探相仿佛的人物,与其说是西默农式的,不如说是波德莱尔式的。以董强的理解,莫迪亚诺的写作很好地印证了本雅明对波德莱尔的分析,以及对现代人的命运的定义。“他的许多小说题目,如《废弃的街区》《废墟之花》《夜之草》,都带有波德莱尔的回声。莫迪亚诺以自己的经历与追寻,以他难以模仿、几十年恒定的文风,为西方文明吟诵着一首首温情的哀歌,而悖论的是,欧洲读者在这种哀歌中听出了自己青春时期的亮丽与幸福。”

  同样姓“莫”的莫言,没有闲心在街上散步

  同为诺奖得主,同样姓“莫”,当10月9日诺奖消息公布时,莫迪亚诺正在巴黎卢森堡公园附近的街区散步。当其时,2012年诺奖得主、中国作家莫言又在忙些什么呢?

  10月10日,莫言回到家乡高密,参加第五届红高粱文化节开幕式,并出席“莫言作品研讨会”、“解读莫言”等活动。当晚,向来不爱抛头露面的他在家乡观看了改编自他小说的茂腔戏《红高粱》演出。演出结束后,他还走上舞台与演员合影。这正是莫言近两年生活的一个缩影。据不完全统计,从2012年10月至今,他先后奔赴14个地方,主要做了8件事:演讲、对话、参观、题字、评球、出席活动、做顾问和拿学位,还有讨论剧本。这8件事似乎与写作无直接关系。如果非找出一件有关的,就是2013年4月出版新书 《盛典——诺奖之行》。然而,这是一本与写作本身无关的书。

  正如有论者指出,公众对莫言一哄而上且持续不散的关注,仿佛成了一种不需要有当事人意志参与的自我狂欢。在2012年12月所做的获奖演说《讲故事的人》里,莫言形容自己获奖前后的感受:“我如同一个看戏人,看着众人的表演。”而在获奖当晚巴黎伽里玛出版社总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不善言辞的莫里亚诺,没说几句就匆匆道别。获奖后,一向低调的莫迪亚诺,是否还有闲心在街上散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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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诺奖 莫迪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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