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佳:一场“80后”的食色风暴

2014年04月03日11:30   文化专栏  作者:文学报  
新锐畅销作家张嘉佳新锐畅销作家张嘉佳

文/曾勋 

 不得不承认,微博阅读属于“轻”阅读,这决定了微博写作也属于“轻”写作。文字或许能勾起读者一闪而过的灵光,阐述一个让人醍醐灌顶的道理,却很难触及到灵魂与思想的高度。我没有统计过《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里面出现过多少次离婚、复婚、烟酒、宿醉、贫嘴与脏话,读到第五篇第六篇,青春的油腻感凸显出来,甚至闻到青春被蹂躏过猛的血腥味。在这本书里,男欢女爱几乎是全部,承载了所有欢喜与希冀、悲痛与绝望。

  张嘉佳最初扬名于微博。他最先在微博上以“睡前故事”的形式,将自己世界观里面的故事呈现给读者。后来这些故事集结成书《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出版。  这本书,以七个夜的形式分为七章,从“初恋”到“怀念”,概述了一个“悲催”的情感故事。张嘉佳的故事无疑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它们代表了一个年龄段的集体记忆,容易引起大家的共鸣。在这些故事里, “食”与“色”构成了故事的主题,红男绿女、痴男怨女,在这两个主题词的纷纷扰扰中悉数登场。

  “食”的范围很广,烟酒茶,饭菜大排档,都是“食”。张嘉佳笔下的“食”,不能跟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形态相提并论。梁山好汉的“食”,大都为了解决生理欲求,满足最基本的机体需要。正如“短命二郎”阮小五流着哈喇子说的:“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绣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这里的“食”,建立在均田地的革命主义光环之下。不管老大是宋江、宋河还是宋海,只要能让老子“大块吃肉”,老子就跟着谁干。

  张嘉佳则把“食”的境界,从肉提升到了灵。在《骆驼的姑娘》一文中,“有个姑娘,是黑暗料理界的霸主。她做的菜,千篇一律焦黑焦黑的,不可思议的是里面依旧是生的,有时候还带着冰碴儿”。这个姑娘做的菜,连狗吃了脸都会变绿。但是,不管这菜能吃死一只狗,还是一只恐龙,就是吃不死这只骆驼。

  骆驼因爱而食,因罪而食。爱情在这人世间,容不得理性的解释,能说得清楚的爱,就不是真的爱了。爱一个人,或许因为前世对他(她)有罪,今生来弥补。在佛学著作 《妙色王求法偈》 中有句话:“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爱一个人,会为他(她)的衣食住行各种事项担忧,恐怖彼此分离、相隔两世。爱了,便无法免于受忧愁与恐怖之罪。

  骆驼的姑娘,唯有一死,才能解决对罪的试探。这是张嘉佳笔下柏拉图式的“色”,书中有太多这种承受罪的悲情人物,茅十八、小玉、管春……凡是书里面能叫出名字的,无一不在承受爱情里“得不到”和“分离”的原罪。

  我的外曾祖父是一个乡绅,“文革”时期被打成“走资派”,戴着高帽子接受批斗。头上被泼脏水,脸被抽肿了,为了保护家人,却不敢吐一个字。那时,外曾祖父母和儿女都跟他划清界线,他被关在牛棚里没饭吃,靠喝泥坑里的雨水维生。他是一个温和的老人,小时候我经常坐在他腿上,抚摸着他那布满褶皱的脸颊。他抽着烟,微笑地看着我。每次去他家里,他总会在床头窸窸窣窣地翻腾好一会儿,拿出一个硕大的苹果或大橘子送到我手里,说是藏起来留给我的。小学三年级,他病逝了。外曾祖母沉默,没有流一滴眼泪。后来,外曾祖母在墙上供着中华民族的全民女神观世音菩萨的像,下面供着外曾祖父的遗像,偶尔见她点香拜祭,控制不住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

  我明白,这一串串混浊的泪,都是爱的罪,是骆驼的导航仪,又是骆驼的菜谱。没有经历过考验的爱情,不是爱情。彼时众人之罪,此时外曾祖母一个人背,她以信仰的名义将罪孽接过去自己承受,对爱的考验,还有能比这个更残酷的吗?

  张嘉佳

  悲剧是最深广最崇高的美学形式。悲剧艺术的惯性在张嘉佳那里虽然以市井俚语的形式维持,他却以随意的笔法、俏皮的语调,完成了主人公灵魂的修炼。在当下年轻人为了所谓的“爱情”被逼良为娼,沦为房奴车奴的时代,这些理想主义的爱情模式几乎是要被现实嘲笑的,也几乎跟精英知识人的宏图大志不搭边。所幸,时代给了年轻人更多选择,给了写作者更多真诚的勇气。张嘉佳的文字,给离开大学后与社会熔炉抗争的人,些许明媚的阳光,些许青春的稚气与勇气,足矣。

  这一场“80后”的食色风暴源于世俗,又高于世俗。安妮宝贝可以把上夜校的女进城务工人员跟屌丝的爱情故事,讲得跟罗密欧和朱丽叶似的。吃一个大肉包子,基本上也要按吃Aragawa Steakhouse 牛排的节奏写。当然,这是作者的艺术加工,孰好孰坏不评说,读者自有见解。在张嘉佳这里,屌丝以屌丝的形式追求爱情,结束爱情,悼念爱情。喝的啤酒,绝对不会在故事里升华为牙买加蓝山咖啡; 喝的二锅头,绝对不会在故事里升华为拉斐。所以,他的故事能给人以真实的触动。

  由于在江苏上学,去过几次南京,有一次住了差不多二十天。觉得此地得海派之柔情,又兼具六朝之幽森,自古以来弥漫烟柳气息,痴男怨女的故事在金陵自然说不完。站在繁华的新街口,很容易想到身边擦身而过的是来南京打工的草莓、回来看老同学猪头、迷失方向的管春……但是我们却不会想到碰到安妮宝贝笔下的上夜校的女进城务工人员。

  在塑造世界观上,张嘉佳抓住了“80后”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特性,并用最原生态的文字呈现,于现实真实与艺术真实中,寻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与其说那些柔美的文字是“心灵鸡汤”,不如说是一份多加了肝肠的金陵鸭血粉丝汤。“心灵鸡汤”可能大补,但不容世俗佐料,弄不好会补出鼻血。鸭血粉丝汤可以自己往里面添盐醋,看着很扎实,吃下去受用,末了还对老板说: “老板,再来碗奈(南京话的语调)。”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击中了年轻人的温柔部分,同时又击中了我们的伤痛。

  如果说上几代人的话语系统构建在大字报、 “大串联”、广场舞之上,那么,今天的人则在微博等自主性较强的媒介上找到了存在感。接受者不再承担集体主义痛苦,能够在一定的尺度内随性地表达自己,沟通他人。

  但不得不承认,微博阅读属于“轻”阅读,这决定了微博写作也属于“轻”写作。文字或许能勾起读者一闪而过的灵光,阐述一个让人醍醐灌顶的道理,却很难触及到灵魂与思想的高度。我没有统计过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里面出现过多少次离婚、复婚、烟酒、宿醉、贫嘴与脏话,读到第五篇第六篇,青春的油腻感凸显出来,甚至闻到青春被蹂躏过猛的血腥味。在这本书里,男欢女爱几乎是全部,承载了所有欢喜与希冀、悲痛与绝望。

  德国学者桑巴特在 《奢侈与资本主义》 中,提出来与韦伯禁欲塑造资本主义理性相反的观点,他将资本主义的发展归结于男欢女爱,得出这个结论要很大的胆子。新的妇女阶层出现,男人的所有精力与财富都花费在女人身上,男人以此来展现自身价值,同时也使整个社会弥漫着奢靡的气息。说白了,资本主义之前,是梁山好汉的食色,带点江湖的流氓味; 资本主义之后,是消费的食色,烟酒茶、小龙虾和大排档。我的外曾祖母当时的沉默与后来的救赎,正是被相隔于两个时代。

  所以,我们很荣幸生活在这个时代,爱与不爱已包产到户,自己打理。张嘉佳的文字见证了世俗精神的蓬勃兴起,又反映了被世俗压迫的这一代人的精神状态。我们几乎不再追求形而上的彼岸信仰,被爱情招安的人儿,烟酒即上帝,沉醉不知归路,生于浪漫,死于平庸。而且自信的爆棚,暴露出了个人主义的杀气腾腾,一头扎进爱情,爱情的局限又常阻碍人去参透人生中更形而上的真谛,去思考更多抗争的可能。故事本身与故事内外的我们,已经将这种精神危机演绎得淋漓尽致。

  毕竟,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讲好故事比讲好道理更加重要。文学的“文格”没有高低,但文学的价值却有轻重。清末民初“十里洋场”的“鸳鸯蝴蝶派”,永远无法企及对当时社会黑暗、家庭专制和军阀横暴进行批判的时政评论和杂文。生于黑暗,寻找光明,而不沉醉于黑暗,这是我的世界观和文学鉴赏观。因而,在我看来,这场“80后”的食色风暴看似气势汹汹,却摧毁不了任何守旧的堡垒,也留不下华丽的思想,带给我们的或许只是床头车上的一抹微笑。风刮过之后,便一了百了。

  最后我也转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出自施蛰存先生之手,叫 《将军的头》。将军率部打战,军中士兵调戏民女。将军斩杀士兵,以正视听。将军亦有性欲,爱上此民女,整日在纪律与理想中苦苦挣扎,并为民女神魂颠倒、心智紊乱。沙场之上,将军思虑过重、心神不宁,哪有心恋战,最后被吐蕃人砍掉了头颅。但将军深恋少女,想回去保护她。无头的将军就这样骑着马回去找少女,遭到少女的嘲笑: “无头鬼还想做人么,呸!”无头将军绝望地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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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键词: 张嘉佳 食色 80后 爱情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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